這該如何是好?
宋逾煩躁地抓了抓腦袋,而後恨恨瞪了魔尊一眼。
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上這麼一個麻煩的對象!
萬俟逐鹿無緣無故被瞪,不禁失笑,他自己都沒怎麼糾結,反倒是宋逾為他操碎了心。
宋逾見他還敢笑,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你今後想怎麼做,想清楚該如何對待曲夫人了嗎?”
萬俟逐鹿點頭,“我不可能傻到将自己的性命輕易交付出去。”
“可我更不願選擇放手。”
他支頤下颌,偏頭自窗邊遠眺曲雲織宮殿的方向,唇角噙着清淺笑意,以往冷峻而桀骜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我比誰都清楚,她不會被這點小小挫折所打敗。”
“再等等就好,她遲早會重新振作起來,再一次向我發起挑戰。”
“我不會放手的,她也不會放棄。”
萬俟逐鹿笑了笑,竟從這種扭曲的糾葛中品嘗到一絲甜蜜。
“我們索性就這樣鬥到地老天荒。”
宋逾有片刻失語,他望着魔尊,從那雙乖戾黑瞳裡看到了近乎溫柔的神色。
不知想了些什麼,他沉默地躍下書桌,站在魔尊面前,然後——
“梆!”
又是一道沉悶的巴掌落在魔尊頭頂。
萬俟逐鹿:“!!!”
他站了起來,憑借身高優勢陰沉沉睨着宋逾,“你再這樣我真的發火了啊!”
宋逾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有本事就來啊?怕了你不成?”
萬俟逐鹿怒極反笑,連說兩個好字。
魔尊氣性上頭,腳下影子瞬間暴漲,眨眼間覆蓋書房每一寸角落,壓抑而森冷的黑暗将光線逼退,此地俨然成了一座詭谲的深林與岩洞。
幾縷粘稠的影子如藤蔓般懸落,更像伺機蟄伏的毒蛇,弓起脊背悄無聲息潛藏起來。
“宋逾。”萬俟逐鹿難得念了一次宋逾的全名,顯然動了真火,“你到底對本尊有何不滿?”
“九幽水事關重大,我自認在這一點上沒有不妥,不曾對曲雲織卸下心防。”
“可我也是有私心的,喜歡她,所以不願意處置她,而是将一個隐患留在了身邊。”
“因為本尊有那個能力做到兩全!”
宋逾全然察覺不到就在身後咫尺之隔威脅他的影子,他往前踏了一步,深深吸一口氣。
“我氣你,是因為你就是一個大傻叉!”
萬俟逐鹿頓感驚愕,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宋逾如此直白地痛罵。
宋逾仍在咄咄逼人地說:“你以為你這就算是兩全,揪着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強心禁锢在自己身邊,無休止地折磨下去?”
“這就是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
萬俟逐鹿心髒縮了縮,一陣隐秘的刺痛倏然紮了他一下,使他幾乎口不擇言,“怎麼不算?本尊默許她反抗,縱容她鬧出事端,她對我的性命虎視眈眈我也忍下了!”
“甚至于——”
後面的話他沒能說出口。
甚至于曲雲織與玄微,與那個暗衛的事,他也能既往不咎。
宋逾冷笑連連,“放屁!”
“你不過是在自以為是地對她好,喜歡一個人重要的根本不是将她留在身邊,而是祝願她的幸福。”
宋逾平靜下來,一張清秀面容上,雙眼如同明鏡般澄澈,“你與曲夫人相處之時,可曾有過二人都發自真心的歡愉?”
萬俟逐鹿思緒在這一刻盡皆停駐,一幕幕回憶在腦海中閃現。
他笃定地說:“有的。”
許久之前,他也曾見過曲雲織的笑顔,雖然不知道那是否是她的僞裝。
他固執地強調,“一定有的。”
宋逾沒說話,他隻是很安靜地凝視着魔尊,清澈的眼倒映萬俟逐鹿的面容,映出他臉上自欺欺人的倔強。
萬俟逐鹿狼狽地移開目光,“是啊,你說的沒錯,喜歡一個人會希望她能得償所願。”
他重新轉過頭來,指尖用力點着自己的胸口,“難不成要本尊親自剖了一顆真心,将九幽水連同自己的性命一同奉給她?”
萬俟逐鹿逼視着宋逾,“你站在本尊的立場能做出比我更好的選擇嗎?你又不曾對人動過心,憑什麼一副說教的口吻對本尊挑三揀四?”
宋逾卡了殼,的确,他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但我見過人間的恩愛夫妻,至少他們絕不是你與曲夫人這般。”
萬俟逐鹿啞然半晌,“尋常夫妻也不會如我與她那樣,站在全然敵對的兩邊。”
這話過後,二人間靜了許久。
宋逾歎了口氣,他與魔尊大吵一架,還沒争執出一個結果,但已經沒有繼續吵下去的心力。
誰都有理,誰也說服不了誰。
他冷靜下來,看着萬俟逐鹿,見他蔫頭耷腦,卻站得筆直,眼裡是稱得上幼稚的執拗,簡直就像根直愣愣的棒槌,哪怕将天捅破也不肯服一下軟。
宋逾忽而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
巴掌大的黑色糯米團子,遇到喜歡的東西就會牢牢壓在肚皮下面,緊緊黏附着,軟乎乎的一團卻倔得很,任誰來了都拉不開。
與他如今何其相似。
魔尊沒有愛上他人的經驗,也不懂如何去喜歡一個人。
他第一次有了心動的對象,隻知道頑固地留在身邊,誓不罷休。
唯獨在情愛一道上,他還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屁孩。
宋逾突然笑了出來。
萬俟逐鹿不解地看向他。
“你既如此堅持,那就去找吧。”宋逾心裡其實并不支持他喜歡曲雲織,因為他實在擔心魔尊的安危。
卻也同樣不忍目睹他的黯然神傷。
宋逾無奈地給這個木魚腦袋答疑解惑,“去找到一條你與曲夫人能同行的路。”
萬俟逐鹿呆呆的,好半天才有了反應。
盤踞在書房的漆黑影子,也同主人一般呆頭呆腦地掉了下來,陽光重新自窗棂漫灑而落,浸透在魔尊眼底。
“好。”萬俟逐鹿認真應諾,“我聽你的。”
于是這天,他站在曲雲織的卧房外,不自在地垂了垂眼。
輕輕敲響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