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沒有鎖。
萬俟逐鹿稍稍一推,便打開了。
門後的布置奢麗典雅,彩繪蟠紋瓶,雕花梨木窗,軟煙羅的帳幔,許許多多都是他依照自己花哨的審美所安排。
而他真正希望親手妝點的美人,正單衣披發,擡眼輕輕朝他望來。
膚白更勝雪魄冰精,一點黑眸沉如墨畫,那雙眼本該是白紙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徐徐勾勒她三分動人情态,此時卻似氤氲在一場寒夜急雨中,迷離而虛渺。
多日不見,她似乎又回到二人初見時的模樣。
明明觸手可及,卻好像到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隻讓人霧中觀花般依稀覺得,她是悲傷的。
萬俟逐鹿知道,不是她變回從前模樣,而是他所作所為,将二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重新推遠。
暗衛之死成了他們之間的隔閡。
其實曲雲織未必有多喜歡那個暗衛,隻是他許諾給她逃離魔域的自由,而萬俟逐鹿卻要打碎她的傲骨将她強行留下。
萬俟逐鹿冷靜下來後,許多事都想明白了。
他緩步來到曲雲織榻前,坐下,這一次沒有避開那雙被他傷透的眼,開口前再三思慮。
要找到一條他與她足以同行的路,意味着雙方都能如願以償。
萬俟逐鹿說出了一個答案早已了然于心的問題,“你還想要我身上的魔族至寶九幽水嗎?”
聽到這話,曲雲織眼中起了絲波瀾,偏頭,目光格外專注,凝視魔尊許久。
她以退為進的策略這麼快就見效了?魔尊這是要主動上門求和?
“當然想。”
曲雲織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緩緩點頭,傾身靠近,擡起手臂時蜿蜒的發絲滑落,宛如成百上千條盤亘的毒蛇。
她将掌心貼上魔尊胸膛,指腹觸到衣襟下滾燙的肌膚,感知層層皮肉包裹下有力的心跳,輕聲問,“那你願意給我嗎,連同你的性命一起?”
萬俟逐鹿攥住了她的手,沒有撇開,而是往自己心口貼得更緊,話語卻是截然相反的意思,“本尊不願。”
曲雲織立時興緻索然,倦怠阖眼,抽手就要與他拉開距離。
萬俟逐鹿見此,不免苦笑了一下,他在曲雲織眼裡還真就是個盛放九幽水的容器。
“你為何想要收集鴻蒙至寶?”他出聲拉回曲雲織的注意,“是人魔兩族的便已足夠,還是非得人魔神妖四族不可?”
“是為了獨步天下的權力,還是那所謂的四族至寶可引動天道法則?”
曲雲織蹙眉,魔尊話中的信息頗豐,她想不聽都難,“你問這些做什麼?”
萬俟逐鹿見成功引起她的興趣,微不可查松了口氣,幾日來的焦躁與郁悶一掃而空,笑容間也多了些明朗。
他握着曲雲織的手不放,帶着她感受自己胸腔下的心跳,一聲又一聲,沉穩有力,絕無虛言。
“本尊不願将九幽水交付與你,卻可助你奪得神妖二族的鴻蒙至寶。”
曲雲織愣住了,仔仔細細描摹魔尊的神情,然後荒謬地發現他是認真的,“你瘋了嗎?”
“鴻蒙至寶再怎麼說也是一族氣運象征,你難道想同時與神妖二族開戰?”
連她也隻敢偷摸接近氣運之子,借着鴻蒙至寶無法被搶奪這一修真界共識,暗地裡興風作浪。
萬俟逐鹿無所謂笑道:“别忘了我還有一筆賬要向神族清算。”
他微微歪頭,一縷發尾泛着枯槁之色的小辮滑落臉頰,昭示他曾險些死于神族謀劃的刺殺,“我本就打算征讨神族。”
萬俟逐鹿終于松開了曲雲織,再次伸手,掌心朝上,向她鄭重地發出邀請,“如何,要同本尊一起嗎?”
他略帶一絲誇張與戲谑,慢吞吞卻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說道:“與全世界為敵。”
曲雲織沒有立即回應。
倘若魔尊此言非虛,她實在想不到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她能借用整個魔族的勢力幫自己達成目的。
可她還不能輕率地做出決定,她還有許多問題承待确認。
“你方才問我是不是隻需人魔二族至寶便已足夠,難不成僅僅兩件鴻蒙至寶能做些什麼?”曲雲織敏銳察覺這絲異樣,“不是隻有集齊了四族至寶才能引動天道法則嗎?”
萬俟逐鹿頓了頓,“你不知道嗎?”
曲雲織心下冒出不妙的預感,上一次這種情形出現,還是魔尊揭露玄微并非真正的氣運之子,反讓她栽了一個大跟頭,暴露自己這一族能強奪鴻蒙至寶的能力。
“我對鴻蒙至寶的了解并不深。”曲雲織隻能這樣說。
萬俟逐鹿倒沒發表什麼看法,他知道曲雲織還有許多疑慮,一時半會沒法回應他。
他收回了手,耐心向曲雲織解答,“你可能有一個誤解,集齊四族至寶能引動天道法則。”
“這句話大錯特錯。”萬俟逐鹿說得果斷,“每一件鴻蒙至寶本身就是一條天道法則。”
曲雲織雖有些震驚,但并不太意外。
隻聽魔尊繼續道:“就拿我們魔族的至寶九幽水來說。”
他為了演示,竟将九幽水展示在曲雲織面前。
萬俟逐鹿的指尖滲出一顆小小血珠,漆黑渾圓,漂浮在半空。
既沒有什麼鋪天蓋地的威壓,也沒有暗藏的玄奧之處,這樣一顆平平無奇的黑色血珠,就是魔族的至寶九幽水。
“别聽希辰說什麼九幽水可以洗經伐髓,那不過是神族放出來無關緊要的情報。”
萬俟逐鹿垂眸凝視指尖血珠,風輕雲淡道:“九幽水真正的能力,是改寫。”
“如同魚遊水,鳥騰空,各有各的天性使然,而九幽水卻能做到讓魚翔九天,鳥躍水底,草木口吐人言,虎豹淪為餌食,從根本上改寫一個種族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