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隐沒在樹林邊緣投下的陰影裡,就在陽光與影子交界處的裡面一點。
那麼多年過去後,莊園旁的樹林很明顯更茂密了些。或許下一次該把墳墓往外挪一些,更溫暖,更幹燥。
布魯斯站在墓碑前的兩個大洞外,看着裡面空空蕩蕩的棺材,平靜地想着。
……下一次。
奇迹或許真的發生了,畢竟死而複生這種事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在韋恩家,但這麼大規模、無緣由的複活,從來不會是什麼善心的神播撒給人間的奇迹。
所以,考慮“下一次”并不是太早。
“你就不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真心去感激失去的人回到了你的身邊嗎?”他對自己說,“去和他們說話,抱頭痛哭一場。”
陰影下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當他開始注意起腳腕上的涼意時,布魯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少見地難以集中。他難以去聚精會神地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計劃,該如何找到這一切幕後的操縱者、找到真相。
他的思緒隻是不停地繞來繞去,沒有停息地卷過一切瑣碎的事情。
……隻是不要停下來,不要讓自己有時間被複雜的情緒卷席進去。
布魯斯将自己注意力的渙散歸咎于睡眠的缺乏,畢竟他淩晨夜巡回來後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得知了哥譚内大量死者複活的消息。
口袋裡的手機又振了一下。
他不用看也知道,這是阿爾弗雷德發來的消息。雖然沒有明說,但布魯斯清楚阿福對他逃避父母的行為很不贊同。
“夫人在做華夫餅。”在他踏進大門的那一刻,阿爾弗雷德低頭看了眼他褲腿上沾着的碎草,沒有對此作出評價,隻是伸出手不容拒絕地将他引到廚房。
瑪莎沖着他笑了一下,然後繼續指揮着托馬斯往華夫餅粉裡面加水。
……布魯斯知道孩子們一直偷偷議論着阿福糟糕的華夫餅制作手藝,他也知道近乎全能的英國管家為何偏偏在這件事上折戟,但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過原因。
做華夫餅真的很簡單——隻要你有成品的華夫餅粉——甚至布魯斯在很小的時候站在廚房邊上看了一會兒就意識到了。所以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當媽媽用華夫餅誘惑他做某事時——“晚上的舞會你可以照顧那家的孩子嗎”——他總是驕傲地宣稱:“我可以自己做華夫餅!這很簡單!”
“可以,”瑪莎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隻要你能夠得到料理台上的華夫餅機。”
當小布魯斯看向托馬斯的時候,托馬斯憋着笑撇開了眼睛,并沒有向往常布魯斯夠不到什麼東西時一樣将他舉起來。顯然,他不打算為布魯斯逃離舞會的計劃出一份力。
所以那時的布魯斯最終還是心情糾結地接受了瑪莎的華夫餅賄賂。
廚房裡氣味的相似不代表任何事情,布魯斯對自己說,華夫餅的味道總是相似的。不管這味道怎麼讓他想起童年,都不代表着任何事情。
“我有個會議。”隻要他轉身夠快,就看不到父母——長着他父母臉的人——失望的神情。
布魯斯·韋恩翹掉了所有能翹的會議,但蝙蝠俠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并且蝙蝠俠不需要華夫餅。
……但一點華夫餅也不會有什麼妨害。
在阿爾弗雷德沉默着來到蝙蝠洞,在他的身旁放下一盤華夫餅,轉身離去後,布魯斯猶豫着切了一個角。然後切了更多。
他本可以把華夫餅全都吃完,但刀叉與盤子撞擊的聲音越來越響,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刀叉落在了盤子上,布魯斯用手撐住額頭,蓋住了眼睛。雖然時間還早,但他有點想鑽進蝙蝠俠的制服裡了。
蝙蝠俠到底沒有在天未暗時走上街頭,但布魯斯也沒有加入家庭晚餐——用餐的人本來也沒幾個,除了達米安以外的孩子們不約而同地缺席了晚餐,考慮到他們都經曆過失去親人,布魯斯都不需要動用世界第一偵探的推理能力就能輕易得出原因:他們在尋找,或是等待,或僅僅是懷念。
而複活者,顯而易見,有着“我們不怎麼餓”的特殊生理狀态。他将這一點存進蝙蝠俠理智的大腦裡,标紅加粗:複活者的另一個可疑點。
因此,他毫不意外地看見達米安近乎是落荒而逃地來到了蝙蝠洞——當然,達米安在走下最後幾節樓梯的時候放慢了腳步、調整了呼吸,假裝自己的舉止依舊莊嚴優雅。
……韋恩夫婦當然會對自己的孫輩關懷備至,甚至熱情得讓人承受不來。
尤其是對達米安來說——他嚴肅的臉一點都沒有讓韋恩夫婦意識到他已經是一個心智成熟的大人了,反而覺得他看起來更加有趣可愛。
洞穴深處傳來翼龍的嘶叫聲,布魯斯捏了捏鼻梁,關上了顯示器上大大小小的監控窗口。他已經盯着這些拍攝到複生者的視頻看了一天了,看起來沒什麼特别,有點像合家歡故事最後一集的最後幾分鐘:團圓,抱頭痛哭,歡笑。
相比之下,或許他自己的情況才更像個異類。
可他總是有些隐隐的不安,雖然他的不安或許證明不了什麼,畢竟他從不以“輕易付出信任”而聞名。
不知不覺間,他離翼龍興奮的尖叫聲更近了,甚至下意識地從桶裡拎了一塊牛肉,扔到了半空中。
“父親!”達米安眼睛亮閃閃地看着他,更賣力地指揮起翼龍的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