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十年，茵缇已經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了，她有一個三歲的妹妹茵缃，是父王和母後生的，母後每個月要進宮兩天，理由是去看看留在宮裡面的兩個大姐姐。

兩個大姐姐留在宮裡十年了，一直沒有一個正經的名分，畢竟當年父王是把她們留在宮裡，代替母後照顧國君。說白了，兩個姐姐正式的名義其實是宮女，伺候人的下人而已，即使十年期間，她們數次懷孕，但是始終沒有生産。

茵缇五歲以後，她和其他皇室弟子一起每日入宮學習，上午跟着師傅看書識字，下午的時候，男孩子不分寒暑、不管天氣的在戶外學習弓馬射禦，女孩子在習藝所裡學習琴棋書畫或者女紅織繡。

茵缇不喜歡下午的課程，她總是偷偷溜出去，換一身男孩的衣服，用黑巾包着頭發躲在馬場那邊一遍遍的禦馬飛奔。茵缇最喜歡騎馬了，在馬上飛馳的時候是她最開心的時刻，疾風迎面而來，似乎能把她小小的身子吹飛起來。

茵缇好多次閉上眼睛遐想着自己迎着風松開手，然後她就可以如同鳥一般在空中自由飛翔。但現實是她一次次被女官找到，帶回女孩子的習藝所裡挨上好幾擊手闆，然後被逼着坐在那裡學習一個貴族女孩該學習的事務。

後來冶國國君聽說了這個最調皮的前晏王家的小翁主，讓人把她叫了過來。冶國國君坐在屋子深處的陰影裡，一對濃豔妖麗的雙胞胎一左一右，如同嬌養的貓兒一樣依偎在他腳邊。然後一個個子小小，走起路來一點儀态禮儀都沒有的，走一步身子能跳三跳的小姑娘就這麼蹦跶着進來。屋子深處光線沒那麼明亮，而這小姑娘一張被曬得黝黑的小臉就這麼輕松簡單的融進一屋子黑暗裡，直到她笑起來，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齒，冶國國君才注意到這個更像個野小子的小姑娘。

國君的手摸貓似的揉揉椅子下面的姑娘的頭，那姑娘馬上就配合的坐直身體，然後任由他的手就這麼當着所有人的面，順着衣襟滑到衣服裡面肆意妄為。國君一邊享受着手掌下柔嫩肌膚的觸感，一邊問小翁主，“聽說你這丫頭不乖，下午的課程總是不喜歡，那你個丫頭喜歡什麼？喜歡騎馬？那喜歡兵器嗎？喜歡習武嗎？你父王是朕的義子，你也要叫朕一聲皇爺爺，你跟皇爺爺說說，你要是喜歡，爺爺做主讓你跟着那幫子男孩一起學習下午的課程。”

“哼，人家才不喜歡那些呢，”小姑娘很傲嬌的将頭撇向一邊，然後眨眨眼睛，“皇爺爺，人家最喜歡騎馬了，因為騎馬跑得快啊。我那個父王總說自己繪畫一流，整天逼着人家跟他學畫畫，人家才不喜歡呢，所以父王一逼我，我騎上馬就跑，父王追不上人家，人家就開心啦。”

小姑娘跑到國君身邊，拉着他另一隻手搖啊搖啊，“皇爺爺，您要不讓我父王别管我了，我就是學不會嘛，人家就喜歡騎馬嘛，幫幫我嘛。”

“好了好了，哎呦你這個小人精喲。”國君這幾年老得比誰都快，明明剛剛才到最年富力強的不惑之年，雙眼魚尾紋和眼下的青黑都很明顯，鬓角的黑發裡也藏不住根根銀絲，還真是比前晏王老了不少，真的顯出一副爺爺的樣子了。

此時他笑得眼睛彎彎的，微眯的雙眼裡深深隐藏着一絲精光，“你那父王呢，又出去玩了？他也管不了你個小人精了是不是？他是會享福的，這家裡有賢妻美妾，嬌兒幼女，這日子過的，一天比一天還年輕起來，舒服啊。”

“哎呦皇爺爺，您還真知道我父王，這幾天秋風一起，他說西山這會兒是最美的風景，可不就帶上妹妹去西山，說要畫遍西山最美的秋景才回家。人家想去他還嫌我鬧騰，您看看您看看，這偏心眼偏到胳膊肘去了，人家哪裡鬧騰了嘛？”小翁主不依不饒的繼續晃着國君的胳膊，小嘴撅得都快挂油瓶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他回來朕一定說說他，讓他以後也帶你個小調皮一起出門玩行了吧。朕這老胳膊經不起你折騰了啊，快放手行了吧。”國君眼睛裡精光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散了，沒被抱住的手從姑娘的衣服深處抽了出來，好像真是一個慈祥的爺爺似的伸手揉揉自己寵愛的小孫女的頭。

小翁主這次很聽話的松手了，她忽然歪了下頭，一幅才想起來的模樣，“對了，皇爺爺，我有件事問您哦。我那天無意中聽到的，我們府裡的姝母妃和清母妃躲在一邊說跟我父王過不下去了，她們想跟别人走。皇爺爺，母妃她們這麼說對不對啊？她們能離開我父王嗎？”

“哎？這什麼情況，你跟我詳細說一說。”國君這下來興趣了，本來懶洋洋癱在椅子上的身體都坐直了。

小翁主的小肥手戳在自己的下巴上想了半天，“母妃她們好像說什麼，我父王整天除了在家寫詩就是外出畫畫，家裡面她們吃不了好吃的，穿不了漂亮衣裳，戴不了好看的花花，就算打扮了也沒人欣賞，她們過得太無趣了，不想跟我父王了。”

國君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種微妙的神情，他似乎比小姑娘更能聽懂那些女人抱怨的潛台詞，他又起了逗小翁主的興緻，“那你知道她們想跟誰嗎？”

“知道啊，”小翁主答得可幹脆了，小胸脯一挺，一幅我什麼都知道的模樣，“那肯定是阿黑将軍和阿大将軍，他們每次上門說找我父王下棋，結果每次連我父王面都不見，直接就去了後院姝母妃和清母妃的屋子。一進去就把下人全部趕出來，每次都待上好久好久，他們每次走的時候，兩個母妃都要在床上躺一兩天。有時候有段時間不來，兩個母妃還會派人送點什麼香囊、帕子過去給他們呢。我猜母妃們如果想跟别人走，應該就是他們了吧。”

“這兩家夥啊，有眼光。”國君一聽就知道阿黑将軍和阿大将軍說的是誰，他那句“有眼光”不知道是評價那兩個将軍，還是評價前晏王府的兩個側妃。

幾天後，新的聖旨下到前晏王府，将前晏王的兩個側妃禦賜給兩個将軍做侍妾，同時賞賜給前晏王一堆金銀珠寶，還将他十歲的大女兒冊封為穎翁主，特準她隻上上午的課程，下午準許她自由活動。

前晏王這些年這個兒子做的比當初他那個國君舒服多了，沒有煩人的政事的幹擾，沒有闆正的妻子的規訓，他一年四季，每個月三十天裡有二十天時間都是在京城附近欣賞美景，他畫遍了京城的四時景色，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他最愛的事情中，畫出了最宏大完整的《京城四時景》跪獻給最支持他的父王。

這副長篇巨制讓不少其他國家的著名畫師聞名而來，欣賞完這幅畫，他們不得不認可前晏王的确是當今世上最好的畫師，除此之外，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正确評價他。

他是最好的畫師，同時也是最差的國君，他沉迷于繪畫以至于國家破滅，曾經的晏國如今被納入冶國的版圖，冶國人派自己這邊的官員治理如今的晏州。晏州人在冶國地位不高，也就比奴隸好那麼一點點，勉強餓不死冷不死而已。

憑良心說，晏王當年治下的晏國也跟現在差不多，老百姓根本不能安居樂業，也就餓不死冷不死，如今除了地位更低下，也和之前沒什麼區别。

但是前晏王就不一樣了，他厭惡管理政事，在他擔任國君期間，他不得不将部分精力投放到管理國家中，雖然他管理的水平很差，但那個時期，他的繪畫水平受其心性的影響更差。

那個時期的他，不是一個好的國君，好的丈夫，好的父親，更不是一個好的畫師。而現在，他終于可以無事一身輕，他才能創造出這般的絕世畫作，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畫師。

得之？失之？幸之？悔之？恨之？無人知其心思。反正前晏王每天樂呵呵的到處畫山、畫水、畫人、畫雕梁畫棟、畫風起雲湧，這十年，他創造出無數精品畫作，終于成為他最想成為、被人公認的天下第一畫師。

穎翁主就更開心了，上完上午的課，在宮裡混完一頓美味的午餐，這一下午時間她可就奉旨玩去了，東市、西市、北市、南市她換着地方逛，當然，她最喜歡的地方依然是皇家馬場，她一騎就是一下午，總是到太陽快要落山了，才意猶未盡的返家。

有的時候，穎翁主會在家門口遇上她那同樣畫開心的父王，父王手裡抱着個奶呼呼大睡的肉丸子，身後還背着他的畫作。父女倆在門口碰上了就相視一笑，然後一起歸家。賢惠的前晏王妃也早已準備好吃食，一家四口共進晚餐時，倒也是一幅家庭美滿的畫景。

半年後，穎翁主身後隐身在暗的死士被冶國國君召回了。這小丫頭真的是沒心沒肺就知道玩，打着皇爺爺讓她自由活動的旗号，她還真到處玩。

不過，她一次也沒經過當年晏王三品以上官員及其家屬們聚集的北城，有時候路上遇到晏州那邊打扮的人，這丫頭視若無睹的擦肩而過。

也是，她那時候剛出生而已，能對曾經的晏國有幾分感情？她根本就是在冶國這邊成長的，她的母親、丫鬟、嬷嬷、奶娘乃至教她識字讀書的先生全是冶國人，吃的是冶國食、穿的是冶國衣、住的是冶國屋、用的是有冶國人，她根本就是冶國人。再說她不過是個才十歲的小丫頭，能有什麼心思？能做得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