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三娘醒醒!”
年輕娘子終于塌下了脊背,恸哭着喊道:“你二姊姊是替你走的,她還未歸,你要她聽你死訊嗎?!”
有人忙道:“孩子先抱走,楊郎快來!”
“三娘……三娘子……”
抱走嬰兒的婢女路過了紀懷皓,他下意識地看向那孩子,臉紅紅小小的,不哭不鬧,被襁褓遮住,看不分明。
他本要再看看的,卻又被推着往前走,同屋裡那郎君一樣,奔向了床邊。
衆人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隻剩了床上的女子,彎眉杏眼,蒼白如紙,失神地看着他,她穿着輕甲長袍,下身裙擺已被鮮血染盡了……
紀懷皓的腦子“嗡”地轟鳴起來,他呼吸急促,失去了反應的能力,隻能聽見那郎君在喚,聲音清晰得好似是從自己身體裡發出的一樣,順着骨肉震入耳膜。
“梓君!”
“梓君醒醒,梓君快醒醒……”
“梓君别這樣……莫要睡了!快醒醒……”
“醒醒——”
“醒醒……王子…….”
“王子?懷皓?”
“你怎麼又做夢?”
紀懷皓被人捏住了臉蛋,感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他想睜開眼睛,卻很沉重,怎麼也睜不開,就在他掙紮之際,眼皮倏地被人扒開了。
正好大眼對小眼……
眼前的羅雨風眯着眼睛,一臉的不爽快。
紀懷皓扯了扯唇角,開了口。
“吵醒梓君了……”
羅雨風見他滿頭冷汗,又是一副小心讨好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不好太同夫郎發脾氣,于是也不與他計較了。
她呼了口氣,躺回了床上。
紀懷皓卻還在看着她,幾乎移不開眼。
夢裡那女子的面容與現實漸漸重合……
突然,這女子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你方才喊我莫睡了,還讓我醒醒!”
她憤怒的語氣裡帶着一絲委屈,到底是沒有隐忍,直接将氣撒了出去。
紀懷皓一愣,不由得笑了。
許是自己也跟着夢裡那郎君一起喊了……
他知道羅雨風折騰了一日定是累的,自然也不想吵醒她,愧疚地道歉:“是懷皓錯了,梓君莫氣。”
羅雨風還是不解氣,隔着被子狠狠錘了他一拳。
奈何受了白日裡的影響,尚且體虛,驟然驚醒後更加沒有氣力,雖說這拳頭較常人而言,依舊是有威力的,但比起她自己往日的力氣,簡直稱得上是軟綿綿了。
她頓時臉色一變,更氣了!
察顔觀色的紀懷皓:!
他憋住笑意,想了一下。
羅雨風見他支起了身,然後握起自己的手,探進被子,放在了他的腹部之上。
掌根被他帶着一點點地施力按壓,羅雨風意識到,那是他的軟肋。
便聽他隐忍着疼痛,輕聲道:“梓君莫氣了。”
羅雨風眸色一暗,指尖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無意間摸到了其他肋骨,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回過了神。
“你……”
她突然評價:“你骨架好大。”
紀懷皓:?
他笑得顫了顫肩膀。
他雖是未足十月出生的,卻沒有哪裡比旁人虛弱。
反倒是羅雨風,雖然比大部分女子高挑,骨态卻很纖細,二者自然比不得。
說到骨态,懷紀皓又不自覺地想起夢裡那個難産的娘子來……笑意斂起,失起神來。
羅雨風看不見他此時的神色,隻聽見他方才笑了,氣得不打一出來,手從紀懷皓已經卸了力氣的掌中抽出,又錘了他一下。
紀懷皓:“哼……”
這下沒隔着被,倒真是發揮了平日裡八成的功力,有些疼了。
羅雨風:!
解氣!
她将人推翻回了床上,使他躺平,還把他的雙手擺在了肋骨上,讓他自己給自己療傷。
紀懷皓又發出了一陣悶笑。
羅雨風解過氣,也不甚在意夫郎笑不笑了,她沒有平躺回去,反倒是側過身,在紀懷皓的枕頭上吹了三下,然後又抹擦了三下,最後手法粗糙地托起了他的頭,将枕頭翻了個面,重新塞回他頭底下。
紀懷皓:?
他看向羅雨風,便見羅雨風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平躺回去,而是直接就着這個姿勢側倒了下去,眼皮一閉。
累了……
等等,還有一樣事。
她眼睛實在是翻不開,勉強擡起了胳膊在紀懷皓的胸口輕輕拍了拍。
她嘴裡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夜夢不詳,化為吉祥……”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夜裡,說話的人已經會到周公了。
紀懷皓本是下意識地想笑,卻又有些怔怔地,突然驚訝地發現,她的每個動作好像都能化作清風,一縷一縷地将自己深藏在心底的不安卷走……
他眼睫輕輕垂了一下,眸底微微地波動着,似海水因月亮而起了潮汐一般。
翌日,羅雨風愉悅地在帳裡吃喝玩樂。太醫來了,她便躺回去裝一裝,做出一副不想吃藥,也不想見人的樣子,隻說想要回府。
出了這檔子事,聖人也沒心情再狩獵,聽聞她這麼說,便派人勸她靜養,承諾過幾日就帶衆人打道回京。
除此之外,聖人還派了快馬趕回京城,欲意将此事提前告知忠安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