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在院裡看着藥爐,心裡卻心不在焉的,時不時往心正廬那邊看,心虛又害怕。
她家小女郎是個乖巧可愛極好心腸的人,但又格外地認死理兒,她要是知道她壓根兒沒和陸之山說,指不定會生氣成啥樣。
她越想越覺得坐立難安。
不過這事兒倒也不一定會被發現,陸之山是個瞎的,還是個啞的,什麼都說不了,那這件事自然也沒法兒和蘇祈春說。
想至此,茯苓的心總算安穩地落下來。
“砰”地一聲,心正廬的門被風吹開,搖晃着撞向兩邊的翠竹影上。
茯苓站起身,隻見心正廬内亮着昏黃的燈火,小女郎和少年從一片亮光中走出,小女郎臉上帶着盈盈的笑,少年則低着頭,像是在認真地聽着。
有一瞬間,茯苓有些晃神,隻覺這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少年清朗俊秀,女郎嬌俏可人,站在一塊兒,十足十地般配,百分百地登對。
小女郎引着少年從光亮中走到光亮中,少年系于腦後的白色布條随風而蕩,茯苓像被刺了眼一般抖了一下,搖搖頭,心裡想着:說到底還是個又瞎又啞的殘廢,怎麼能和她家的小女郎相提并論呢?
“茯苓!”蘇祈春喚着茯苓的名字。
茯苓回過神來,望向蘇祈春,三兩步跑過來,“女郎,這麼冷的天氣别在外面站着了,快進屋吧。”
蘇祈春凍得鼻尖都紅了,呵出去的氣變成一團團白霧,她搖頭,臉上挂着笑,“要送山哥哥回月雪閣。”
茯苓一聽心裡就開始嘀咕起來,陸之山長得倒是一表人才,但連回家都不能一個人回,又瞎又啞,連路都不認識,還要妹妹送。
茯苓自認若是她自己有個這樣的表哥,定然敬而遠之,但蘇祈春卻偏偏一點都不嫌棄,反而更加照顧他。
這一點茯苓着實想不明白,但轉念間,茯苓回憶起蘇祈春從前照顧她們這些生病的侍女時的樣子,心下又有些豁然開朗。
“女郎,不然我替你送陸公子回月雪閣?”茯苓提議。
風卷起蘇祈春的裙裾,蘇祈春的頭發被吹散,連着眉尾都染上一些冷凍的紅,她想也沒想,出聲拒絕。
“我要自己送山哥哥。”
茯苓就知道她家女郎是個倔強的性子,也不多勸,隻是牢騷一句,“多冷啊。”
蘇祈春打了個哆嗦,挽住陸之山的胳膊,仰頭望他,眉眼彎着,“茯苓,快去替我拿件氅衣,好冷,就這幾步路我來送山哥哥。”
茯苓“哎”了一聲,轉身回屋去拿衣服,心裡感歎着她家女郎就是心腸好。
陸之山臉上的冷稍稍褪了褪,嘴角極輕地翹起來,他低頭對着蘇祈春的方向,耐心地聽着蘇祈春的絮叨,聽到她話語裡被風吹抖的聲音,他又會皺眉,像是真的很心疼這個妹妹。
蘇祈春裹上厚厚的氅衣,雪白的領子圍在她的脖頸上,襯得她粉嘟嘟的臉格外清麗,她抓着陸之山的手腕,踏在月光照下的清輝上,一大一小兩條影子相互挨着,其樂融融。
路雖不長,但蘇祈春小嘴卻沒停過,硬生生地說了一路。
無論何時她扭頭去看陸之山,總能看到陸之山低頭聆聽的樣子,是以雖然陸之山一句話沒說,但蘇祈春就是覺得陸之山有在好好聽,就會覺得格外地安心。
陸之山口不能言,眼不能看,但耳朵卻格外聰慧,他忘卻了太多的東西,聽蘇祈春講的所有事他都覺得有趣,覺得蘇祈春口中的事一定是很美好的事。
他常聽着聽着心便會熱起來,好像被一隻溫暖的手捧起來,呵了一口熱氣一般。
蘇祈春今日去了懷仁堂,便說起許多跟病人有關的趣事,陸之山聽得嘴角微微笑。
快到月雪閣時,蘇祈春聲音漸漸低下來,飛快地說完最後一句話,風吹得氅衣上的雪白領毛翻飛。
陸之山耐心地等着蘇祈春說完,在月雪閣門口站定,面對着蘇祈春。
蘇祈春縮起脖子,拍拍陸之山的胳膊,眯眼笑,“山哥哥,你快回去休息,記得我們的約定。”
陸之山久久回望着蘇祈春,像是風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将話送到他耳中,他點點頭,極力遏制着喉嚨中噴薄而出的話語,隐在袖中的手青筋暴露。
月雪閣檐下的燈燭已快燃盡,微弱的燈光暈染出橘黃的光圈,陸之山立在原地,聽着蘇祈春轉身而去的腳步聲,隐隐覺得不對。
風聲凜冽,另一陣腳步聲傳來,蘇祈春停下,回看不遠處的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