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掌珍正坐在坤甯宮偏殿的房中,神思恍惚地看着窗外。
她知道,自己的舅舅昨日已經被施以斬刑,身首異處。
雖然心中悲凄,但她卻哭不出來,隻是木木地在床上躺了一晚。
甚至疑心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幹。
窗外宮女經過,她搖了搖頭,努力清明神志,低頭看着桌上的地形圖。
這圖,是她偶然得到的。
之前給葉和凝的那個诏獄圖也是。
早幾年,皇上還很疼愛她,所以宮人見她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往往也不太敢上報。
出格的事有很多,比如暗中讓和她有過風花雪月的一些俊美侍衛,給她弄來各種各樣好玩的東西。
因為她從小愛和舅舅談論兵法,也愛看輿圖,所以其中一個侍衛特意投其所好,花盡心思弄來了這幾份地形圖。
那個侍衛叫什麼,她不太有印象了。
不過,這些地圖還是很有用的。
比如,她能順利從坤甯宮一路溜到诏獄,就要多虧了它們。
此刻,鐘掌珍看着這副宮内的地形圖,默默思考究竟要如何,才能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了。
自己母後之死,蘇貴妃、父皇、太子都是共犯。
其中,蘇貴妃是直接因素,父皇和太子是間接因素。
如果不是父皇納這麼多妃子,還對她們之間這些能置人于死地的争風吃醋置之不理,蘇貴妃絕不會一步一步變得愈發大膽。
一開始,隻是要她母親失語。
後來,見父皇不管,才大起膽子,直接動了殺人性命的野心。
說實話,雖然鐘掌珍面上對皇帝百般讨好,而且二人也有血緣關系,但她在心中并不怎麼真的對他有感情。
或者說,有的那一些感情,也都已經消耗殆盡。
就像她對太子的感覺一樣。
惡心人的東西,隻會和稀泥,見風使舵,整天替那個蘇貴妃說好話。
無論如何,她要他們三人給母後陪葬。
直接動手,大概是行不通的。
蘇貴妃現在身邊人都是一百個心眼地嚴防死守,就是怕她鐘掌珍狗急跳牆,幹出什麼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的事情來。
太子也是,他現在也不常到後宮來,要接觸他不容易。
自從母後去世後,不知父皇是不是真聽信了蘇貴妃的那些鬼話,對她的态度一日冷過一日。
不讓她參加母後的喪禮,在母後去世後一步都沒有踏進過坤甯宮。
正托腮想着,卻聽見窗外一聲脆響,是東西摔碎的聲音。
擡頭一看窗外,是上次那個通傳禦醫的年輕宮女,失手摔了一個花瓶。
她吓得花容失色,急忙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片。
掌事姑姑聽見動靜,也急忙趕了來,滿臉氣惱,狠狠地瞪着她。
看樣子,小宮女是要被教訓了。
鐘掌珍歎了口氣,走出門外:
“碎了就碎了吧,不礙事的。别用手撿,用笤帚掃。”
見蘭因公主都發話了,姑姑急忙把臉色轉陰為晴,連聲應諾。
夜裡,鐘掌珍準備就寝。
白天那個蒙受她恩惠的小宮女正幫她梳頭,梳着梳着,神色有些鬼祟地左顧右盼了一番,終于下定決心,在她耳邊小聲地說道:
“殿下,奴婢今日摔碎了花瓶,是因為聽說……聽說今日,利戎人派了使團來,向聖上……求娶您。”
聞言,鐘掌珍手中的金钗懸在半空,瞳孔微微放大,憔悴的眉眼驟然緊蹙。
片刻的靜默過後,她緩緩回神,強自鎮定,卻依舊無法掩飾眼底的震驚與不安:
“……你聽誰說的?”
“奴婢的哥哥是禦前侍衛,這是他今日偷偷告訴奴婢的。”
“你哥哥可有看見,當時父皇什麼反應?”
鐘掌珍猛地轉過身,抓住小宮女的手,吓了她一跳。
“聖上當時……沉默了許久,然後說,公主婚事非同小可,需慎重考慮,不能當場給出答複。”
第二日,正逢宮女休沐之日。
剩下一些留在宮中輪崗、不能休息的宮女,也被鐘掌珍遣到了坤甯宮前,修剪枝葉。
安排完宮女後,她就仔細地将燈油灑滿寝宮,然後最後檢查了一次自己的行囊,在心中重新過了一遍整個計劃。
留在宮中,不僅一時半會報不了仇,還有可能被送去和親。
雖然父皇還沒有明确給出答複,但他的沉默,其實已經是一種答案。
也是。舅舅已死,如果現在想同利戎翻臉,他要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小。
如果能用她一個人解決,又何必出動千軍萬馬?
要是親事定下來,她想再跑,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萬一她真去了利戎國,山長水遠,這個仇就真是一輩子也不能得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