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的語氣就帶着敵意,周行本就不善言辭,這下更是拘謹,話便跟倒豆子一般說得十分急。
“今日村裡來外人了,拿着畫像到處尋人,我瞧了那上面畫着的像是薛阮姑娘家的什麼人。”
“長得跟姑娘很是相像。”
聽得這話,方淩神色一緊,上前兩步問道:“他們可問了什麼沒?”
周行見他認真起來,老實地點頭。
“問了,我當時正好路過這,隻說這家人不在,别的一概沒說。”
“不過,他們說明日還來,薛阮姑娘家是不是得罪過什麼人,需不需要幫忙?”
既然周行這樣說,那十有八九鎮上的傳言便是真的,方淩背後驟然起了冷汗。
不過他仍做鎮定,笑着将薛阮隔在身後,跟周行道謝。
“多謝周大哥了,應該是長得像而已,我們已經沒什麼親人,不會因為親眷犯事得罪人找上門來的。”
“這麼晚你先回吧。”
打發走了周行,方淩回過頭看薛阮,隻見她眉眼低斂,似乎在想些什麼。
“阿姐,是不是汴京來人了。”
是與不是,他們都不能冒險。
但好不容易在這落穩腳跟,又這樣匆匆離開實在可惜。
薛阮推開院門向裡走:“這兩日我們先出去避一避,就算真是找我的,幾日尋不到便該走了。”
深夜,二人簡單收拾了随身行裝,往後山而去。
臨走前她還寫了封書信,放到周先生家門前。
整個村子,他們隻與周家有簡單來往,隻要他們不說漏嘴,就應當無事。
後山北坡近山頂處有一間給獵戶歇腳的草屋。
裡面隻一坯土炕,一張破木桌子,兩把凳子。
方淩找了些幹草将炕面鋪好,薛阮拿出火折将桌上半截蠟燭點燃。
“阿姐,既然新皇已經大赦天下,你說會是宮裡來人抓你的嗎,會不會是竹岐公子……”
薛阮坐在桌前,撥了撥燭心。
“應該不是竹岐。”
他若想尋自己,有的是方法與手段,最不會用這種派人探路的法子。
更遑論在她落腳文泉鎮的第三日,她其實已經看到過曆竟門的信鷹出現。
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在哪。
至于燕拓逸,他更沒必要大費周章來尋她。
當年自己手刃燕敕任,算起來也是幫了他一把,如今已無人在意當年那個微不足道的刺客,他抓她又為何。
可這京中,還有誰會找她?
薛阮想了一會便放棄了:“管他是誰,總之我不回去便是了。”
一連在山上草屋呆了五日,薛阮覺得該去下面探一探了。
她走前帶了些易容的用具,這會快速給方淩換了副摸樣。
那些人如果是沖她來的,那麼方淩出面被發現的可能,總比她出現的要小些。
不過,她還是再三叮囑。
“回去隻裝作路過,看了家附近無生人停留,村子裡也無異樣便回來。”
“若有人問及,便說你是去文泉鎮路過的。”
方淩也是第一次易容,覺得格外新鮮,信誓旦旦保證過後,就下了山。
山上總覺日頭長,到了太陽開始西落,薛阮終于等到人回來。
“山下沒事吧,你遇到什麼人沒有?”
方淩摸了摸自己變厚的臉皮,笑着答。
“我全看過了,周邊沒有奇怪行迹的人,村子裡也一切如常。”
“今天看到周行,他都沒認出我來,阿姐你真是神手。”
他在山上并沒看到自己是什麼樣子,隻是到了村子裡周家人看到他竟都沒認出,這實在讓他驚奇。
于是在村裡轉了一圈後,他去了村外的淺水灣,從清澈的水面上好好看了一番自己陌生的樣子才回來。
故而晚了些。
薛阮細細問過他這一路的事,但他覺得自己去河邊照鏡子之事着實有些傻,于是就把這部分隐去了。
“總之你放心吧,不論來找的是什麼人,這會應該已經走了。”
為保穩妥,兩人又在山上住了一日,鎮上定的鋪面也到了與屋主交接的時日。
于是二人一同下山,方淩先去鎮上,而薛阮則帶着這幾日山上得的獵物先回村上。
山雞肉雁被她穿了線挂在腰間,隻一隻紅眼長耳兔被她抱在懷中。
臨到院門口,兔子突然生了逃意,登起腿就跳了出去。
薛阮抓它自不費力,她揪着它的耳朵一邊教訓一邊推開院門。
“都到家了你還不老實,小心我一會起鍋燒……”
話湮在嘴邊,她抱着野兔愣在原地。
面前人一身白衣勝雪,眉眼如星辰柔和。
那是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的人。
燕君堯款款而來,眼神是摩挲歲月後的深寂,是躊躇等待後的悠長。
他勾唇輕笑,似是舊友相見。
“阿阮,别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