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了一會才說一句,薛阮知道他仍挂心自己,一時五味雜陳。
“回來了,宮裡也帶來了治時疫的方子,我一切都好。”
車廂外傳來潘仁的聲音。
“主子,你醒了。”
他彎腰從外端上來兩碗藥,十分小心地遞過來。
薛阮接過一碗,一刻不耽擱便開始喂燕君堯喝藥。
良藥苦口,他卻一副甘之如饴的樣子,一彎腰眨眼的功夫就喝完了。
空碗放回潘仁手中,薛阮隻顧拿着手帕為他擦拭唇邊的藥汁,燕君堯卻将目光放在另一碗藥上。
“你的藥,不喝嗎?”
薛阮神色如常,收好帕子轉頭給潘仁使了眼色。
“這是你晚上的藥,此處熬藥不方便,我就讓潘仁一次熬好,晚上熱上一熱就能喝了。”
“我的時疫之症早已醫好,不然怎會出鎮來尋你。”
燕君堯眸色淡淡看向潘仁,甚至不必開口,對方便知他心中所想。
于是,那藥又送到薛阮面前。
“我如今已沒什麼大礙,少喝幾例藥不過是晚好幾日。”
“這藥必須留給你。”
可燕君堯不為所動:“你能來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但是藥你一定要喝。”
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湧起,他側過頭避開她的視線,脊背彎下半晌才停下來。
薛阮一股執拗勁兒上來:“你怎麼能這樣不在意自己?”
她氣得起身想要下車,燕君堯回頭想要拉她,卻不小心失了重心,跌下軟榻。
“你!”
“主子!”
薛阮回身去扶他,潘仁也急得想要上前,隻是顧及手中的藥又停下。
燕君堯靠在車廂上,沖潘仁招了招手。
那碗藥被他接過來,遞到薛阮面前。
“聽話,喝藥。”
車廂空間并不大,薛阮跪坐在他身前,在看到他的手連一碗藥都擎不住,要用另一隻手去穩時,終于默默接過藥碗。
她低着頭,半晌才将藥喝下。
随後,她将空碗遞給潘仁,雙手将燕君堯扶回榻上。
自始至終她沒有擡頭,隻悶悶說了一句。
“是你自己固執,如果出了什麼事……”
燕君堯記得薛阮曾說過,她不願在人前落淚。
他虛虛握了握她的手腕:“放心,我不會死。”
“等我好了,還要與你完婚。”
若擱尋常,薛阮定要駁他一句,可如今她隻想着他還能否好得了。
治時疫的方子,算算時間也該傳到各地府衙,如今一應藥材必是極為搶手。
若竹岐尋不到藥,以燕君堯的病狀,隻怕挨不過兩日。
這會,不過與她說了幾句話,燕君堯便似用盡精神,又緩緩閉上眼,不再出聲。
薛阮守在一旁,一時望望車外小路,一時低聲喚他幾句。
他時應時不應,更讓她心急難耐。
眼看日頭西沉,潘仁前去迎人也一直未歸。
薛阮不想再坐以待斃,她将燕君堯穩穩安置好,便到車廂前解了馬缰,準備驅車順路往城裡走。
誰知到了半路,驟雨突至。
鄉間土路很快濘成泥潭,馬車幾經颠簸,車轅終于陷進一個泥坑裡。
她下車牽着馬奮力向外拉,可車就是紋絲不動,歪在坑裡出不來。
眼看天将全黑,薛阮看了眼車廂裡仍昏迷不醒的燕君堯,随即跳上馬車。
幸而車裡備了傘,薛阮用一截布帶将傘柄綁在一側肩膀上,随後将燕君堯從車裡背了出來。
她順着路腳步不停,密雨打在油傘上劈啪作響,薛阮甚至聽不到燕君堯的吐息聲。
好在胡德城并不遠,一個時辰後他們已到了第一家醫館。
然而正如之前那小藥倌所說,她背着身患時疫之人,沒有一家醫館肯接待。
就連藥也不肯賣給她。
走過幾家,薛阮的心猶如她臉上的雨水,愈發的冷。
隻剩最後一家,未等那人關門,薛阮緩緩屈膝跪在門前。
“我隻要幾味藥,你們行行好将東西扔給我就行,銀子我放在門口,我們不進去不會将時疫傳給你們的。”
許是見她實在可憐,醫館終究還是将藥給了她。
薛阮得了藥,匆匆道謝,可起身後走了兩步突然又頓住腳步。
她現下該去哪呢?
這城中連醫館都不讓他們進,遑論客棧。
一抹鳴閃劃過天際,薛阮茫然擡頭,杏眸緩緩眨了眨。
耳邊傳來燕君堯微弱的聲音:“你已盡力了。”
“将我放下吧。”
他的語氣是釋然喟歎,像是接受了這種結局。
也是勸慰她别再自責難過。
可薛阮仿佛沒聽到,将背上的人向上提了提。
“燕君堯,你曾說過為了活下去要不擇手段。”
“還未到末路,我不會輕言放棄。”
“你也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