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驟雨初歇,第一縷朝陽照進紙窗,正灑在幹草鋪就的簡易床鋪上。
感受着身上的暖意,燕君堯默默睜開眼睛。
昨夜昏昏沉沉,他最後的記憶便是細密的雨聲中薛阮的喃喃低語。
“燕君堯,你怎麼就将自己弄到這種境地。”
“救人先救己,這樣的道理你怎麼不明白。”
無人回應她的質問。
“你既要騙我失憶,便該從一而終,如今樁樁件件都漏了破綻,連宮裡那位都驚動了,以後又該如何,你可曾想過。”
夜幕低沉,燕君堯垂眼隻能看到薛阮被雨水淋透的衣擺。
耳邊一聲喟歎:“如今,我已分不清是恨你,還是欠你。”
而此刻烏雲盡散,燕君堯低頭看了看身旁,趴着淺憩的薛阮神情已舒展許多。
他擡手似乎想将她鬓旁散落的發絲攏一攏,卻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薛阮瞬間清醒,坐起身來查看他的情況。
“感覺好些了嗎?”
他被薛阮扶着坐起來,點了點頭。
“好多了,昨夜辛苦你。”
旁邊的地上放着一隻掉了瓷的白茶壺,薛阮提起來探了探底,随後起身準備向外走。
“我去燒些熱水來,你莫要亂動,在此等我。”
出門時正遇到竹岐過來,他一手端着個油紙包,攔住她順手拆開給她塞了兩個還冒着熱氣的包子。
薛阮納罕:“你從哪弄得?”
昨夜她正愁沒有去處熬藥,就遇到前來尋他們的竹岐和潘仁。
幾人商量一番,将燕君堯帶到了善堂。
薛阮将好不容易求來的藥包仔細的護在胸前,結果到了善堂打開才發現裡面竟是一堆沒用的幹草。
虧得她以為遇到好人,昨夜還千恩萬謝。
善堂能糊口的東西多是清可見底的稀粥和粗窩頭,哪裡有包子這樣的好東西。
薛阮未多思考轉身就想拿給燕君堯,又被竹岐喊住。
“他吃不得,餓着吧。”
将薛阮趕走,竹岐進門斂袍坐在地上的幹草上。
“你還沒跟她說?”
燕君堯看着門外遠去的身影,半晌才回他。
“再幫我最後一次。”
竹岐揚眉,翻出一隻熱騰騰的肉包咬上一口:“我沒什麼能幫你的了。”
他盡量讓自己顯得不在意,慢悠悠吃完一隻包子,才又開口。
“再說我幫了你這麼多次也沒有好處。”
燕君堯看向他,語氣鄭重:“這次以後,這世上将不再有竹岐。”
“或者,隻有竹岐。”
——
要說也是歪打正着,竹岐前些日子加急回來,本是為薛阮的時疫制的藥方,如今卻給燕君堯用上。
他的方子抓藥不難,甚至給善堂内患有時疫的病人也都分了藥。
燕君堯喝上幾副藥,人可見的精神許多。
竹岐胸有成竹地下了定論:“回去再将養幾日,又是好人一個。”
這日,薛阮他們準備啟程回文泉鎮,潘仁不知從何處牽來兩輛馬車。
竹岐自顧跳上一輛,鑽進車廂躺着去。
潘仁将另一輛牽到善堂外的小溪飲馬。
一時間,隻留薛阮與燕君堯默默相對。
站在這間勉強稱得上房子的茅屋前,燕君堯有些留戀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幾日雖居陋室,可卻是我生平最開心的日子。”
他慢慢收回視線,看向幾步之外的薛阮,淡淡一笑。
“隻是偷得浮世幾日,總有夢醒的時候。”
“這些時日我盡力彌補,可過去無法抹除,有些事是我勉強。”
“時至今日,也該做個了斷。”
他舉步上前,将她納入懷中:“阿阮,願你今後順遂一生,長樂無憂。”
“你我,永不再見。”
地上雙影看起來親密無間,可不過轉瞬便分開。
薛阮怔然立在原地,看着他身影默默遠去,胸腔似堆疊了重重山石,令她難以喘息。
她該覺得釋然輕松,甚至慶幸他适可而止。
可直到竹岐在馬車中等得厭煩,掀起轎簾喚她,她才恍然知覺,眼底酸澀得眨不下眼。
一路上,竹岐并未問及燕君堯的事,隻是瞧着她心不在焉便自去駕車,讓她去後面休息。
直到二人回了客棧,他對着方淩交代了幾句,便利落地告辭。
薛阮仍有些茫然:“你不留下?”
他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恢複潇灑不羁的樣子。
“你這時疫也治得差不多了,本公子還有要緊事呢,就不留了。”
對面的朱染聽到街上動靜,跑出來就看到竹岐出門要走。
他的藥方救了鎮上不少人,朱掌櫃一家是最早得益的。
朱染快跑兩步追過去,兩人說了幾句話,竹岐便擺擺手走了。
方淩在客棧裡看得清楚,等朱染過來時,一張臉拉着盡是不高興。
不過姑娘的注意力都在薛阮身上,也沒在意他。
“薛阮姐,你可回來了,這幾日我們都擔心着呢。”
一旁的方淩不合時宜地輕哼了一聲,轉身将馬從車套上解下來牽到後院。
客棧還未營業,闆凳都倒扣在桌面上,看起來空蕩蕩的。
薛阮将随身的包袱放到一旁,将沿街的窗子一扇扇推開。
朱染偷偷打量她的神色,跟在她旁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