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碧波,荷葉連連。
湖心亭中,竹岐穿着浮光雲紋紫衣,閑适地靠在白玉石圍欄旁。
先前薛阮曾問過他去了哪,燕君堯隻稱不知。
“他灑脫散漫慣了,不該總拘在我這。”
人人都以為天追閣曆竟門的掌事是什麼美差,對竹岐來說卻未見得。
那年他被燕君堯所救,孤注一擲要出人頭地。
薛阮花了四年時間成為門中頂級,而他隻用了三年。
後來,燕君堯将整個曆竟門交由他打理。
竹岐始終記得當年同他一起被賣入花樓的姑娘,柳眉秀口,有些瘦弱。
在他被管院打傷時,是她偷偷幫他治傷。
可不過幾個月後,因她不願去春閣軟塌迎客,最終自己吊死在柴房裡。
一張草席粗粗一裹,她的一生就這樣結束。
于是,在竹岐能執掌一方後,他開了天追閣。
苦命人各憑本事,他給他們一條活路,但絕不逼良為娼。
他給那姑娘立了衣冠冢,前些日子回汴京,還折了幾隻梨花去看她。
如今,燕君堯将曆竟門收回,而他也将天追閣交托給值得信任之人。
無職一身輕,從今以後,他便隻是縱情山水的竹岐。
一隻石子激起水中漣漪,薛阮瞧了瞧出神地竹岐感歎:“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竹岐手中擺弄着一隻新折的白蓮:“怎會,我家小薛阮要出嫁,我會不來瞧瞧?”
雖說論及身份,他在上她為下,可他們之間從來都是亦師亦友。
薛阮的功夫,有一半是他教的。
“對了,在汴京還有一人讓我帶件東西給你。”
袖中滑出一隻紅木短笛,成色有些舊,看着卻眼熟。
薛阮接過來,指節輕叩笛子末端,一把短刃彈出。
“蕭徹說,以後難得再見,便把這笛子送與你,也算物歸原主。”
那年事出突然,薛府的東西一應被燒毀或罰沒,她匆匆出府什麼也沒留下。
如今這笛子,算是難得的念想。
薛阮心有慰藉,又擡頭問他:“蕭大哥可還好?”
“好着呢,新帝看中他,又正是用人之際,如今已擢升為禦前總領了。”
“不過,有一人不太好……”
竹岐撥弄着蓮心,似笑非笑:“匈奴人在汴京暗插内線,布局已有近三年。”
“每年都有人親自到汴京,隻為查問一個人的下落。”
“伊遲堂還沒死心呢,哪怕不知你是死是活。”
将手中紅木笛的機巧收好,她不在意道:“他自讨苦吃,與我無關。”
“呵,要聽你這麼說,那燕十四心中又該暗喜了。”
“明喜又如何。”
燕君堯剛巧由潘仁推着走來,如沐春風般的神情讓竹岐覺得礙眼。
“那便讓你喜不了。”
“閨閣女子出嫁前是不宜與新郎見面的。”他轉頭向薛阮,“明日你便搬出府去住,省得他得意。”
前些日子,聽得方淩要來,燕君堯特意在城中最好的位置為他置辦了宅院。
如今剛好可以讓薛阮暫住過去。
燕君堯無奈地與薛阮對視一眼,才跟他說道:“蔣府來人,請你去給他家老爺子瞧瞧。”
“你是否願走一趟,也給人家個準話。”
一省巡撫,要請竹岐也得客客氣氣。
他如今逍遙快活,更是不把這些權貴放在眼中。
不過這會心情好,倒是大手一揮表示同意,一陣風似的走了。
潘仁自覺退到亭外不遠處,薛阮接替他的位置,将燕君堯推到背陰處。
“其實習俗什麼的,也未必全要遵循。”
“這幾日時晴時雨,聽潘仁說昨夜你又胸悶滞氣徹夜未眠,我還是不放心你。”
少眠多夢對他來說已是常态,燕君堯默默按了按腿側,随後扶着扶手似乎準備站起來。
薛阮連忙上前幫忙,卻被他擡手制止。
從前他雖體弱,但到底行動自如,與常人無異,如今緩行幾步便氣短身虛,竟像是廢人一個。
他轉過身垂眸看着薛阮。
“阿阮,你真的要嫁于我嗎?”
薛阮滿眼都關注着他的腳下,聞言疑惑擡頭。
“嗯?怎麼還問這個問題,再問我生氣了随便找個人嫁,你就滿意了?”
她能領會燕君堯的猶豫動搖,但她不喜歡他總是看低自己,卑微試探。
哪怕他如今不複從前身份地位,風姿氣度,但他卻願為了她思慮周全,顧及左右,他所有決策的出發點都是以她為重。
而這種珍視與認定,薛阮希望他也能有所體會。
“既如此,明日我便搬出府,也許中途我反悔,那麼成婚那日我便不來了。”
“你也不必去尋我,咱們一别兩寬,也是成全。”
風起鴛鴦驚,紛紛驚慌離散。
伴着撲騰的水聲,燕君堯鄭重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