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瓣掉在他發間,一陣風過,又飄到她臉上。
她覺得有點癢。
眼珠不自覺晃動着,像已進入快速動眼期睡眠。
一個栩栩如生的夢,正在上演。
這夢來得突兀。
她有些茫然。
不知這個吻的由來。
是經年累月的質變,走漏風聲後半信半疑地試探,明知故問地取笑,間或閑來無事的假意虛情,還是,出自他的一顆真心?
她不曾想過會有這一天。
沒有任何征兆,刹那間被卷進黑洞。
數年沉默,而今心跳不止。
于是,顧不得思索,任由裹挾,随波逐流。
此刻不管前因後果。
不想錯過。
那花瓣沿着她的臉頰,穩穩落在他手上。
她沒有推開自己。
他有些迷惑。
幾日前,夜雨霏霏,同處一室的畫面仍曆曆在目。
輕羅小扇和衣而卧,旁若無人的是她。
場景暧昧地對峙中,心如止水的是她。
彼此相持不下,眼神坦蕩如砥的是她。
這一刻,晴雲澹澹,唇下柔情似水的也是她。
她對他,究竟是興味索然、熟視無睹、無動于衷,還是一往情深、愛不敢言、心口不一?
他想不明白。
他好奇當下她又是以什麼樣的表情,回應着這個吻。
他離開她的嘴唇,寫滿疑問的瞳仁看定她。
她緩緩張眼,與他目光相對。
眼眸中泛起的一片波瀾,莫名地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胸中這陣漣漪,令他勇敢。
他想再次吻上她,卻被意外地推開。
垂下手臂,他看向她,心情如那片花瓣跌落。
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含情脈脈換成了疑惑,甚至帶着點怒。
他好像有些了然。
斜了嘴角,随即明朗一笑。
故意沒頭沒尾地問她。
“怎麼樣?”
見他忽然變得輕浮,她眉頭微蹙。
“什麼怎麼樣?”
“還能是什麼?”他撥弄着頭發,“我的演技啊。”
她微微眯了眼,淡然處之。暗下裡氣極。
“這是哪出戲?”
他摸出手機,點幾下屏幕 ,翻過來舉到她眼前。
“師姐的畢業大戲,劇本寫得還挺好玩兒,你也感興趣?”
她黯然失笑。
笑剛剛認真的自己,竟然當真。
她隻覺得多此一舉了。
“俗套。”
轉身走了。
玩世不恭的神色還停在臉上,但早已掩藏不住他内心的怅然若失。
她剛才居然笑。
笑他不自量力?笑他癡心妄想麼?
他悠悠地歎聲氣。
也笑自己。
一時興起的所作所為,無非是一場黃粱美夢罷了。
從前尚有期待。
現在夢幻泡影破滅了。
她是目中無人,抑或芳心令有所屬,實際上,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追究。
烈日正毒,目力所及之處明晃晃一片,已不見她蹤影。
空留一地花瓣,聽他心碎。
這是兩個在感情上,實在沒什麼天分的人。
他自覺沒有能力成為她的困擾。
她自以為沒有魅力成為他的羁絆。
在妄自菲薄這點上,這對男女,倒是天賦異禀,格外有份默契。
他們時常混淆對方的心意,也容易被對方弄亂思緒,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
更多時候,有意無意,總是在誤會與被誤會之間畫圓。
在這無形的閉合軌道上,或奔波追逐,或踉跄相遇,始終無法徹底脫離。
從很久以前,就被一條叫緣分的線或稱作命運的索蠻橫精準地圈住。
不得不慢慢有了些愚鈍者之間的共鳴。
好在人會成長,他們也才二十來歲,都不愛想過去。
日落日出,又是新的一天。
又是新的一輪去回。
小且溫馨的房間内,晨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打在唐淑晨的臉上。
她還沒醒。
夢裡下着花瓣雨,她站在一片藤蘿下,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
伸手擋住眼睛,幾個呼吸後,才反應過來是夢,便掀了被子爬起來去洗漱。
咬了兩口面包,随便套件衣服準備去上課。
在門後鏡子前弄頭發的時候,發現唇邊粘了面包屑。
手伸到嘴邊,又停住,是……和陳蕭下唇上那顆痣一樣的位置。
忽然,不受控制似地想到那張棱角分明的嘴,想到那撲面的鼻息,粗糙的手,進而想到他,想到他說的話。
當時的氣,經過幾天操場上的暴曬,已蒸發得無影無蹤。
現在覺得也沒什麼。
她抹了下嘴,出門了。
晴空萬裡,窗明幾淨,伴着悠揚的鈴聲,多媒體教室的門從裡面推開。
剛上完影視音樂音響課,身有附加任務的編導一班三十來人,直接右轉進了隔壁實驗室拿拍攝設備。
裝備完畢,一行人等沒精打采、瀝瀝拉拉、晃晃蕩蕩,以螞蟻搬家似的的隊形往北院美術系行進。
美術系大樓門口,年輕的輔導員已等候多時。
見了面後,她十分熱情地帶着這班電視民工預備役在樓前樓後、樓裡樓外轉悠,介紹學院曆史、特色、師資力量等等。
最後,在擺着以前高光時刻獎杯的榮譽展覽櫥窗前,慷慨激昂地講了一大段政治覺悟頗高的話。
連共青團還沒入的陳蕭,都不住拍手稱贊。
“不愧是幹輔導員的,這氣質,這口才,就是不一樣!”
輔導員笑顔如花,不僅年輕,還很漂亮。
“這位同學,歡迎你轉到我們系來。”
話說得很官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