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影剛掠過去,在小道盡頭打彎,李尚小跑着跟上孟揭,順着他目光,正好看到晏在舒有說有笑的側臉,眼睛亮了一下。
“嚯,真漂亮,認識的?”
孟揭嗯一聲,掐掉煙,從副駕駛撈出籃球和裝着随身衣物的袋子:“預算可以先從組裡劃,SOP先走着,徐教授那邊我去溝通。”
“好,”李尚接道,“小路想跟人事再申請一個助理研究員。”
孟揭問:“計算部分他做不了嗎?”
“有困難……”李尚猶豫道,“也是最近手頭上的活兒多,大夥兒熬夜熬得厲害,小路有點扛不住。”
說是扛不住,其實還是想在項目進行到關鍵點時提點要求,盡管有脅迫的意思,但小路要的确實不多,他就眼饞下半年研究部空出來的那個編制。
這種操作在研究院裡算司空見慣。孟揭如果是個上道的,就該順坡下驢,關心關心項目組成員,問問最近工作上是不是有困難,需不需要幫助,再抛個話茬子,告訴組員,有什麼訴求隻管提出來。
到時小路再抹兩把淚,哭兩句慘,功勞苦勞功勳章一并擺出來,扯兩句八十老母和三歲稚兒,再把渴望進步的心思漏一絲半絲的,孟揭再一點頭,給院裡申個特批,這事兒也就成了。小路有什麼錯,他隻是想再進步一點而已。
所以,扛不住是假的,想申請助理也是假的,也就李尚傻了吧唧,不但信了,還真來遞話了,他眨巴眼,看着孟揭,到現在沒反應過來自個讓人當了槍使。
兩人走出停車場,夕陽像晚潮一樣漫過來,在孟揭的鼻梁鍍一層金,他點了頭:“可以。”
哈?李尚喜出望外。
講起來,兩人是師出同門,但沒有正面接觸過。在暑假之前,孟揭這倆字,隻會以固定頻率出現在學術報刊,還有某些科研項目的報備名單裡,這次調回海市連任命書也沒有,李尚也好奇,但怕冒犯。
他隻當這種空降大神都有點怪癖,就沒想過孟揭這樣好說話。
真是實在人呐!
李尚一拍掌,興高采烈走了。
五分鐘不到,工作群裡彈出一條新消息。
-孟揭:【@路文錫,做學問是屈才,做人際關系更适合你,好好休息,未來可期。】
底下附一份給國際學聯的推薦書。
群裡鴉雀無聲,誰也不敢接這話。
誰不知道國際學聯亂,是盤根錯節的利益性組織,是論資排輩的人情場,别管什麼學術大牛,進去也得先拜山頭。
消息一發出來,實驗項目組的架構悄無聲息地變動,人事部已經見怪不怪,聊天群裡移出一個小路,轉頭就可以填進一個翹首以盼多時的小周。
項目組從來不缺人用,孟揭身邊更不缺人用。
李尚還沒走出這段林蔭路,手機上的一枚枚字敲打天靈感,這會兒才意識到是被小路擺了一道,現在知道後怕了,怕被連坐,怕被秋後算賬,幹脆找了個陰涼長椅坐下來,足等了十分鐘,沒等到關于他的安排,這才知道逃過一場。
心有餘悸。
他摸着拔涼拔涼的後脖頸,随後掏出手機,給孟揭改了備注。
“心慈手軟,但大魔王”。
***
暑氣正盛,熱浪滾了一個下午,在傍晚時盤成火龍,張口一吐,燒豔了半片西天。
車子剛開出校門,唐甘順道先拐去了環島路一家老字号餅店,說是定了兩盒綠豆糕,特意要了少糖少油的,要捎去給阿嬷。
晏在舒這才想起要開導航,她說不用。
唐甘單手把着方向盤,在等紅綠燈的當口念叨:“怎麼不帶?阿嬷愛吃,順道就帶了,我去排隊沒事兒。”
“不順道,”晏在舒連藍牙,切導航,“我最近住雍家那老洋房。”
“我說呢,你這兩天怎麼不開車,”唐甘喜歡沖浪和帆船,聯考後就跑海島待了一周,夏校開營那天都沒趕上,她也不是愛噓寒問暖的性格,這會兒才想起來,噢一聲,“環島路那房子是吧?”
晏在舒嗯一聲,劃手機,回家政阿姨的消息,叮囑她不用打掃孟揭的房間。
唐甘戳了下屏幕,抽空看距離:“這段路掉不了頭,得往市區走,一起吃個晚飯再送你回。”
晏在舒說行,那去吃肉燥面。
車上了環島路,橘子雲潮走過半座城市,鋪滿整片天空。
唐甘想起件事兒:“聽我爸講過,雍家那房子挺久不住人了,上回他捏了幾個破碗破杯子,想借那房子辦場個人展,給自己擡點逼格,結果呢雍家小叔叔一聽,二話沒說把我爸那破杯子破碗都買了,轉頭就上了自家的拍賣會,了不得,賣了幾百個。”
晏在舒笑起來:“我去看了,唐叔手藝人,做得碗像碗,杯子像杯子的。”
“唉你别給他擡咖位,那碗是馬用的,杯是牛飲的,雍小叔做的人情局,回頭還得我來還,”唐甘翻個白眼,話題扭回來,“房子好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