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文袤策馬出光興門抵達東郊,在公主府外徘徊幾許,擡膀聞了聞臂袖,一股子酒肉汗臭,于是打馬離開,選了個僻靜處脫衣沖進河内遊上幾圈。
回岸穿好衣袍,雙手捧在臉前哈上一口氣後直皺眉。
酒味甚重,無法,隻能讓長公主将就。
打馬折返回去,公主府大門前,淩文袤擊打銅挂。
少頃,阍侍是位大娘,她開門一看是淩文袤,輕車熟路地說:“淩統領稍等,俾子去通禀。”默想,今日的淩統領一看就是喝過酒,頭發怎麼還濕哒哒的,這個時辰來不尋常,所以不能直接放進門。
“嗯。”
淩文袤轉身看向自己的駿馬,通體黝黑威風凜凜,它好像也從來沒有入過公主府的馬廄,每次都晾在門口。
好大一會兒,大娘再次開門放淩文袤進去,申怡引他去偏廳。
偏廳裡已經奉好茶果,淩文袤直接拎起茶壺倒滿一杯又一杯,水性好的他在河裡撲騰得渴死人,喝河水,如今他得先戒一戒。
駱苕踏進偏廳,淩文袤茶盞一放一腔的不滿:“怎麼又是僧服,還是今早的那身好看。帽子樣式可真多啊,一會兒能遮臉一會兒能露臉。”
“你怎麼老往公主府跑。”駱苕也是一腔的不滿,斜他一眼,“坐。”
“不坐。”坐不得,上岸後一路策馬裡頭還濕的,坐着不舒服,淩文袤提議,“不如去廊上走走?”酒壯人膽,有些事還是趁早問一問比較好。
“不必。”駱苕已經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天色已晚,有事趕緊吩咐。”
淩文袤也不拐彎抹角,痛定思痛後道:“你是不是故意勾着我?我就要一句話,這輩子你還嫁不嫁人,若能嫁,今日回去我就向父親求了你,像當年你指定白言霈一樣,先定着,好讓我也能開始掏心掏肺。”
駱苕瞳仁一縮,直問:“你吃了多少的酒?”這人胡言亂語,像她指定白言霈一樣,明明不一樣也讓他胡攪成一樣。
“酒?”淩文袤雙臂叉在胯上,笑,“你可别岔開話題,幾日前你問我,你若還俗我敢不敢娶你,我說不敢,今日我收回那日的話,我敢!我也不再問你敢不敢,這樣來回倒騰,我都反胃了。你就跟我說,你還嫁不嫁人。”
她跟他反正要牽扯不清的,不如挑開說幹脆利落,那個白言霈和她倒是情投意合,不過也隻是定着,一直沒成婚麼,所以成不成婚和情投意合沒什麼幹系,他一心隻想将人拿下,問她嫁不嫁,也隻是口頭說辭,顯得心意滿一些,他知這婚一時半會兒必然成不了,不如虛情假意來的痛快一些。
淩文袤察覺自己今日,想得有些混亂有些淺。
這番話對駱苕的沖擊過大,一時無所适從。
她是大嵘的長公主,從前不屑也從未想過以□□人。
如今不一樣,不管是馮侍衛還是淩文袤,她确實是在引誘,隻知女人的色于男人而言是一種利器,卻不知這把無形的利器如何正确使用。
使用這把利器,正确與否沒有明确的答案。
淩文袤得了淩晖的授意頻頻出現在公主府,她覺得這造化有些弄人。
駱苕未敢擡眼看淩文袤,心下突突,原來引誘男人是這番滋味,幾日的順水推舟這麼快便上岸未免太過草率。
面對馮侍衛,駱苕可以遊刃有餘,因未曾想過是淩晖的兒子,隻當是尋常爪牙,将所看所學的伎倆拿來用一用,試試是否可行,結果用在馮侍衛身上,似乎并不奏效。
而面對淩文袤,駱苕發覺,二人都像是破碗破摔,不是滋味。
淩晖第五子,赫連薩朵獨子,背後母族的勢力尚可。倘若淩晖的兒子兄友弟恭,那皇位勢必也穩固一些。
而皇家,哪來那麼多的兄友弟恭,駱氏皇族是駱苕從小一路看着沒落的。
她的太祖父奪得皇位立國至今不過四十載,衆子不睦,她的父皇晚年打壓士族,屠戮皇室宗親,才緻大嵘隕落,奄奄一息,一手建立的駱氏政權被她父皇親自斷送,改朝換代在這亂世如白馬過隙,忽然而已。
淩文袤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最終揮向何處不得而知,現今,駱苕絕不會明晃晃與淩黨站在一起。
至于這副皮囊,不過是身外之物,若有用處也是好的。入夜圍方帷,掌燈燭,恭請衆人賞皮影戲,一副做皮影戲的皮囊而已。
駱苕察覺自己似乎想得有些亂有些碎。
淩文袤見她纖眉低垂,眼眸半阖一直抿着嘴,他緩上一瞬,堅定道:“知道了,猶豫這麼久說明你還是要嫁人的,那就這麼定下了。”
駱苕倏然擡眸,眼波澹澹問他:“你可有姬妾?”
眼前的人終于活了過來,淩文袤仰天打呵呵,張牙舞爪地揮動單臂:“沒有!沒有!”遂問,“那些對你我重要嗎?有也今晚回去遣散發賣了去,好歹你是個公主。”
駱苕垂眸微微颔首,那些确實不重要,如今的她已不是白言霈的那個她。
淩文袤突然覺得胸悶,雙手交疊到身後朝她走去兩步,近到跟前彎腰前傾,将臉幾乎戳在她的臉上,順嘴呼了口氣:“就不再問些别的?”
酒氣吹動駱苕的眼睫,她不緊不慢往後退避,隻淺淺一說:“待我先還俗罷。”
先還俗罷。
這是一句依舊搖擺不定的措辭,先還俗,意思是還俗之後再做他論。淩文袤覺得沒意思,直起腰闆道:“此話正合我意,無論如何也要等你先把烏發養回來。”
二人的關系似乎已經述說明朗,氣氛卻冷到極點,偏廳内鴉雀無聲,連窗外的鳥鳴都沒敢靠近。
一旁席榻四角壓着四隻金蟾席鎮,其中兩隻正龇牙咧嘴面朝着他倆,好似在看笑話。
虛情假意遞進的如此之快,心知肚明的兩人,竟同時有那麼一刹那覺得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