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淩文袤好像才想起正事,看着曹勤,蹙眉困惑,“在堂内等父親歸來,就是要回禀此事。今日長公主與我說,四年前白言霈跳入決堤的汎河,不見蹤迹,是生是死她也不知。長公主的話不知真假,我便策馬前往汎河河堤看看,倒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依曹叔之見,該如何解析長公主所言?這白言霈一線可有必要追查下去?”
聽聞駱氏長公主駱苕,曹勤心中不由一冷。
此女狡黠又不靈慧,沒有手段全是些小伎倆,若非身後還有皇太後,第一個死的便該是她,而不是駱骞。
當年大司馬替世子求尚她,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駱炜诠為君,大司馬為臣,世子淩承佐求尚君主之女,那便是淩氏甘願代代為臣的意思,不給駱炜诠疑大司馬有奪取皇權之心。
白明緒已被夷去六族,駱苕若能答應大司馬替世子淩承佐求尚,今日便不會如此大費周章與她周旋,日後還能保她一命。
一位前朝公主,留得一命,給予榮華,已然是淩氏皇族開恩。
世子淩承佐若納了她,可以籠絡、安撫曾效忠于前朝的舊臣,立威施恩于朝堂。前朝舊臣,如今大多如慕容霆彥那般樣順勢而為,對駱氏皇族避而遠之,怕再遭牽連,餘下的也隻是負隅頑抗,勢力根本不足為懼。
駱苕可為妻,但不可留有嫡嗣,因扶持淩氏奪位的朝臣,不會允許靠山強勁的前朝公主駱苕,誕下與前朝血脈有瓜葛的嫡嗣,如果這嫡嗣因前朝公主駱苕,顧念起外祖駱氏這一脈,借機清算起這些朝臣,後果不堪設想,這些朝臣必不會允。
世子淩承佐的生母已是前朝早逝的昭陽公主,年歲久遠,昭陽公主與駱炜诠一母同胞,母族落沒,對現下局勢影響甚微,世子淩承佐勉強可以繼承大統,隻是不可再與前朝血脈牽扯太過,特别是後嗣。
舊事已過,不可再追。
曹勤臉頰浮起一抹為難之色,手指揉向眉心,看向年輕俊逸的淩文袤:“女子心海底針,難以捉摸,真是好生難為了郎主,郎主問屬下,屬下也好生難為。不過,長公主肯向郎主袒露心事,久見人心,想必郎主日後必達所願。至于白氏餘孽,不過爾爾,怎可與郎主相比,是死是活,隻要長公主無心于他,那便翻不起風浪,查與不查,都無妨了。”
淩文袤聽完,自嘲讪笑:“曹叔這是在取笑我呢,必達所願,從前我一心隻想收複圻地,昨日之後,一心隻想踏平東刕,朝思暮想的不過是立下一寸軍功。長公主的心,也解不了我朝三暮四之苦啊。”
其實查不查白言霈根本不重要,而是要他籠絡住駱苕這個人,安撫慕容氏,安撫舊臣才是重中之重。
一向穩重的曹勤被逗笑:“郎主還年輕,血氣方剛,想要立軍功乃人之常情,收複圻地,踏平東刕,往後有的是機會。”
“還年輕?”淩文袤不敢苟同,“父親十七歲已是戰功赫赫,打的東刕聯軍落荒而逃,舅父同我講行軍布陣經過時,聽得我眼冒精光,涎水直流。”
曹勤定在淩文袤臉上看了一瞬,斂去笑容,正色道:“今日不同往昔,大司馬當年是因形勢所迫,必須刀槍不歇,方可保命,終歸,以戰止戰不是長久之計。大司馬已觸及今日這高位,郎主且寬心享大司馬所辟的蔭澤,再用心思慮大司馬的難處才是,現下,最緊要的是安内,國之不甯,民生不安,拿什麼去抵禦外敵,收複圻地?”
一番肺腑真摯之言。
淩文袤稱是,鄭重點頭,默着回味曹勤的話。
好大一會,像是想起什麼,問道:“曹叔,今日我還想問點私事,那個……那個長公主從前可有什麼喜好?與京中哪些勳貴交好,還有她跟孝玄帝,父女二人的感情如何?長公主看似崇佛、愛民,但我瞧着她将這些看得淡,又不知将什麼看得重,總摸不準她那性子。”
知無不言,他也隻剩下這些個讨好人的私事了。
從前伺候駱苕的仆俾應當最為清楚,她的仆俾,四年前,被孝玄帝全部杖殺,後來伺候她的仆俾,幾月前因宮變,盤問之下所知甚少,便留了半條命,直接送去了幽都屯田之地,交由軍營看管。
這些事本不該問曹勤,可淩文袤無處可問,總要讓淩晖從宮中提個老人出來相問。
曹勤頭一次被相問這樣的問題,有些為難。想必那駱苕又在耍女人的小伎倆,可郎主也不該問他這些個兒女喜好的事,他窘道:“屬下不知長公主喜好,也不知長公主與京中勳貴哪些特别交好,明面上交好的那幾位勳貴,五郎主比屬下更為清楚。”
想想覺得跟沒說似的,他補充說,“隻聽說長公主愛養狸貓。”
淩文袤微微颔首。
狸貓,物寵,愛養狸貓總比結交活人簡單一些。她那狸貓他倒是見過幾回,除了兇沒有壞處。
但她對他的拿捏,時緊時松,一會生澀一會老道,很會吊胃口的樣子。他想,若非自己定力夠,早被她拿捏碎了。
曹勤接着道:“長公主與孝玄帝父女二人的感情,該如何說呢……孝玄帝對長公主寵是真寵,防也是真防。皇太子駱奂還未夭亡時,孝玄帝不曾對長公主有所忌憚,但皇太子夭亡之後,孝玄帝仿佛得了心魔,疑心甚重,也不知為何,常常對長公主禁足,好在皇太後日日垂淚跪求,才讓孝玄帝平下怒氣。”
“防她擾亂朝堂?”淩文袤嗤聲輕蔑一問,不知是在譏诮駱苕不自量力,還是在諷刺孝玄帝昏聩,有眼無珠。
曹勤點頭:“孝玄帝痛恨中宮幹政,或者說是厭惡女子幹政,長公主少時得孝玄帝隆寵,後來興許孝玄帝覺得長公主太過張揚了罷。長公主對孝玄帝這位父親感情如何,屬下不知。”
曹勤不欲多說,有些話點到即可,對未來可能是淩文袤正妻的駱苕表面客氣還是要做足。
淩文袤喃喃:“我隻知孝玄帝極其寵愛長公主,卻不知有這些後事。難怪她可以有那麼多精銳親衛,無數私兵,最後卻被孝玄帝給繳了去。”
轉而道,“曹叔莫怪我問得唐突,她若為我淩文袤之妻,總要先将她摘個幹淨。”
曹勤附和:“郎主所言甚是。”
以免言多必失,淩文袤想了想,說:“既然曹叔說不必追查白言霈,那今日已無要事禀報,不敢耽擱曹叔。”
曹勤飲完茶,颔首起身。
淩文袤跟着起身,不着痕迹地從案上拿起面罩遞給曹勤:“我替曹叔系好。”
“有勞郎主。”曹勤接過面罩安置在面頰,背過身。
淩文袤動作麻利,系好系帶:“我送曹叔出府。”
二人并行,跨出堂檻,淩文袤徐然說道:“今日,一女子出現在公主府,與長公主相談良久。臨走時,我翻看玄雀衛記檔才知,那女子是由神鷹衛從雁鳴山護送而來,昨日禦苑的丹藥也由神鷹衛護送,這雁鳴居士如今好大陣仗,往禦苑護送丹藥也便算了,可一尋常女子還要勞煩神鷹衛護送,未免太過招搖。”
他避重就輕地把白幼黎一事給一筆帶過,深堂内,誰又知發生了什麼,他可裝做全然不知。白言霈都可以不用再追究,那白幼黎的行蹤更無關緊要,沒必要,他便勿需禀明。
府内檐廊下掌着一行燈籠,更有侍女挑燈在側,照在曹勤那張半遮面,晦暗不明。
“郎主覺的不妥?”曹勤平聲相問。
那李潛本該早些滅口,可淩晖卻保他性命,任其留在雁鳴山風生水起,唯有此事,曹勤和淩晖意見相左。
淩文袤如實說:“一介居士能有如此陣仗,總歸不成體統。”
曹勤解釋道:“雁鳴居士久負盛名,京中貴胄以食其丹丸而自傲,攀比之風盛行已久,大司馬也隻不過做了個順水人情,讓京中貴胄高興高興。”
頓了頓,“郎主所言,屬下也贊同。”
淩文袤直言不諱,問:“這雁鳴居士與父親可有什麼交情?竟可以越過父親,直接調動神鷹衛為他所用。”
曹勤微怔,沉聲道:“并無交情。”又說,“被郎主如此一問,屬下也才恍然,此事疏忽了,明日一早便先與大司馬說明此事利弊。”
淩文袤心中明了了七八分。
這事怕不止疏忽這樣簡單,方才淩文袤隻是試探一問,曹勤也未遮掩,承認李潛可以随意指使神鷹衛。
出現如此逾矩的事,他的父親淩晖竟可以視而不見,曹勤似乎對李潛可以随意調動神鷹衛很不滿。
駱苕說雁鳴山李潛是他父親淩晖的人,根據種種迹象,淩文袤信其所言。
而曹勤是淩晖推心置腹的手下,卻說淩晖與李潛并無交情,這事還要瞞着淩文袤,淩文袤覺得自己的父親淩晖和雁鳴居士李潛的這段交情非比尋常。
至于白幼黎,身份若在雁鳴山已經暴露,經過了今日,跟他淩文袤已經沒有關系。逃了也便逃了,如果被捉住,到時再說,反正也死不了。
“辛苦曹叔。”淩文袤客套。
“郎主心細。”曹勤回,“屬下還得多謝郎主提醒。”
淩文袤未再接話。
二人各揣心事出了府門,淩文袤看着兩位随從扶曹勤上馬車,目送車駕離開。
淩文袤站了一會,想起明日的事,腦仁疼,需親自去驿站給加木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