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袁冬月手捏玉瓷小罐,簌簌輕抖,朝聞蝶後背處撒着藥末。
“連累你了,聞蝶。”
聞蝶趴于軟榻,本是咬着牙感受細細點點藥末與傷口作用的刺痛之感,聽了此話,面上肌肉忽便放松來:
“小姐不必自責,隻怪奴婢做事粗心些,如今又鬧這麼一茬事──哎,奴婢愚鈍,竟不知如何能救小姐于險境之中。”
聽得她話語憂戚,袁冬月自也垂眸冷面。
若按知州所說,慕容崈乃提親之日便被人下毒,那麼,慕容崈走出袁府後,去了哪裡?
慕容崈身上為何會有此等大量袁府的香料?
“聞蝶,待你歇息會,去找總管婆子,務必應查清楚近一月來府内香料收支賬目。”
聞得話語嚴肅,聞蝶即刻也摒去哀戚,立馬答應下來。
“對了。行事務要謹慎,恐若慕容崈之死真與袁府内人有關,我想他此刻定慌亂地欲要消除證據了。”
“所以還需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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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冬月獨一人下馬車,面中無神色,眼前乃那丹楹刻桷的秦王府邸。
提親前日,慕容崈與秦王議事不成,許他那日便到過這秦王府再續前約。
她倒有些許記仇,那日的“恩将仇報”、冷言冷語還曆曆在目,由禦道之尾走回袁府,更是差些沒走傷她的腿。如非迫不得已,她斷不會來尋他!
她提裙上過階梯,正欲走進,忽便被門口侍衛攔下:“袁二小姐,不得王爺允許,不可擅自入府。”
“那便快快進去通報!”袁冬月隻道。
幾侍衛隻與彼此互對了眼,又遲疑道:“王爺此刻未曾在府中,興許一會才回。”
“何不可請本小姐進客堂等?”她話有怒色。
“小姐息怒,隻是王爺明确說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府,小的也無法子。”侍衛持矛躬身緻歉。
袁冬月鼻尖哼出一口氣,瞧過衆人,忽發覺這府邸之外的侍從似較上次添了一倍。
如此防着外人進府,若非有鬼,難不成倒是個怕死之徒了?
她癟癟嘴,不讓進罷,那便在這門口等,看他究竟能何時回府。
此一等便近兩個時辰。
倏地一陣西風,豆大雨點“啪嗒啪嗒”,密密點點,隻頃刻間陰濕地面,蒸騰出泥土味道來。
驚醒袁冬月的,是一滴正中頭頂、冰涼的雨滴。
她隻一激靈,原是抱腿蜷坐于一側階梯,此刻松開手來,入眼,欲黑之天色,遠處輕煙抱山,衣裳立刻覆了雨,感得貼膚的涼意。
她忙正過頭,緊接欲要起身前去屋檐下躲雨。
一柄油傘遮過整片天,眼下四處濾成昏黃。袁冬月訝異回眸,入眼乃一人着鴉青單羅紗長襟,手持傘骨,微躬身,再擡眸,那人面孔卻陌生。
“可是袁二小姐?”那人微笑問道。
她一面忙打理額前潤濕的發絲,将其撇得利索些,一面立即站起身來:“正是。敢問──”
站過身,視野倏地寬闊。
原不遠處,秦王方下馬車。黃底水墨傘下,他一襲紫檀直裰朝服,銀色纏繞之雲紋腰帶與精美挂飾相襯,頭佩靈犀垂棠冠,烏發束得利落,不同往日之随性,倒含幾分威嚴矜重。
“回王爺,确是二小姐。”那人回首道。
自不用他道,袁冬月已然與祁寒對視。
“袁二小姐怎來了?可有久等?”
祁寒面上漾出幾點笑,遂朝她走來,與之同上階梯,待到屋檐下,幾侍從皆收過油紙傘。
“臣女見過秦王殿下,臣女此次前往,乃有要事相求。”袁冬月垂眸,并未直視他。
隻聽得片刻停頓,他才道:
“先行進府罷。”
入了客堂,祁寒與仆從招呼幾聲,不出片刻,便有一随從呈來一件淡藍繡花披帛予她,又有一行人物,約四五位,朝桌案杯盞裡頭滿上熱茶,呈過幾份酥點。
“那日本王醉酒,許有不周到之處,不知二小姐可否見諒?”
祁寒隻如此說,并未擡眸,而是接過随從手心一隻玄鳳鹦鹉,捏于手中把玩。
袁冬月瞥眼案上點心,又見熱茶氣息袅袅,擡手扯了扯披帛,更和緊身子:“臣女自知不敢怪罪。”
此話一出,客堂沉寂幾分,袁冬月覺着不對勁,恐他聽出此話之内涵,這才擡眸看他。
卻見他垂頭不語,玩得甚是認真,兩指不時捏住那鹦鹉的頭,鹦鹉隻得簌簌地縮亦或躲,卻不敢啾啾叫。
究竟是一場酒竟将他喝沉悶去了,還是故意晾着她呢。
袁冬月露出貝齒甜笑,聲音提高了些許:“殿下身體為重,不知那日回府後,殿下可還覺舒坦?”
此番前往,有求于人,謹需殷勤。
“自是感覺尚佳。”祁寒一頓,似想起什麼,又道,“二小姐送來的橘皮酸湯功效甚好。”
“二小姐方說有事相求,不妨直言。”
他扶手順順那鹦鹉腦袋,遂猛将它抛向空中,鹦鹉好似一激靈,慌忙張開翅膀,撲扇撲扇飛入籠中。
聽得語氣平淡。
“臣女有一事欲請問殿下,不知前三日,殿下可曾與慕容仕之長子慕容崈會過面?”
“慕容崈?未曾。”不做絲毫猶豫,他便脫口說出。
“噢,如此——”
袁冬月兩指捏緊披帛,思量半分,又道:“那殿下可知,慕容崈前些日子,可去往過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