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更,太守府的宴席終于接近尾聲。
程樹以及尚泉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李南初和溫沅芷早早離席,絲竹聲漸息,後院寂靜無聲。
江澧蘭走到窗戶前,将扇門全部敞開,窗外的夜靜谧而清冷,牆角裡,一株純白潔淨的蘭花,在夜風吹拂下東搖西歪。
忽然,一滴雨水降落,打在嬌嫩的花瓣上,雨水接二連三落下,拳拳重擊,将蘭花挺起的腰肢壓彎了下去。
下雨了。
烏雲驟雨,頃刻而至,原本月色明亮的夜空,一下子被煙雲遮蔽,天地一片灰蒙,天空徹底暗淡下來。
他目光撇了一眼瑩白輕晃的牆角,而後轉開眼,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全部說的。”
他站在窗戶下,借着遠處的燈火,照着一身的光暈。
黑衣人反而隐藏在黑暗裡,身形隐蔽,聽了江澧蘭的保證,他敞笑,“那就好,為師也就放心了。”
說罷,又補了一句,“你娘,也就放心了。”言語中,帶了一絲邪惡。
江澧蘭面色陰沉,說出來的言語卻溫和如舊,一絲異樣也難以令人察覺,他說道:“是,師父所言極是,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黑衣人說道:“聽說小皇帝叫你去烏孫?”
江澧蘭靜默片刻,回應道:“是。”
黑衣人:“你看,當初叫你與他保持聯系,果然是沒錯的。”
江澧蘭:“是。”
黑衣人略顯陰沉的眼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忽而轉了話語,道:“既然你已經取得了小皇帝的信任,這趟出使烏孫,你娘吩咐你一件事。”
江澧蘭依舊溫順,“好,師傅請說。”
“目前烏孫内部四分五裂,各部族首領心懷鬼胎,不過,我們漢人講究的是血統,隻有真正的天命之子,才能為王,其他的臣子若想取而代之,那都是亂臣賊子。”
他言語鑿鑿,口氣輕蔑,若是仔細分辨,裡面蘊含着若有所指。
“我知你想天下太平,但烏孫長期以來野心勃勃,是不可能永遠與中原和平相處,他們如今俯首稱臣,隻是因為暫時勢弱,你可不要大意,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一位擁有中原漢人血統的王子擔任昆彌王位。”
“長樂公主生下的小皇子早夭,可惜的很,不過沒關系,烏孫王族血統中擁有漢人血脈的不止一位,你此番前去,不僅可以為長樂公主出一口氣,還可以替烏孫擇一位能臣服于大周的昆彌。”
江澧蘭嘴角劃過一絲輕嘲,“我人微言輕,如此重任,隻我一人,恐怕難以完成。”
他委婉拒絕,但黑衣人卻不容辯駁,道:“憑你的才智,隻要你願意,就一定能做到。”
說罷,他見江澧蘭沉默,複又緩了語氣,“若是真的沒做到,也無礙,為師活不過幾年了,也就現在還能對你指點指點,看着你成長起來。”
江澧蘭聽了,唇角斂起,不過須臾,便道:“我答應你,會盡力而為,但你必須信守承諾,以後沒有我的要求,不得再出現在我身邊十丈之内。”
黑衣人聽了,嘿嘿一笑,“都說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這态度就是對待傳授你一身功夫的師父?”
話音未落,卻聽到一道破風聲,淩厲的氣勢迎面而來,他心中啧了一聲,擡手擋住來勢洶洶的招數,凝目看去,正是一臉冰霜的江澧蘭。
奴仆在廊檐下匆匆行走,夜雨倉促,他們挂上明亮的燈籠,又匆匆離去。春雨随着夜風飄落,打在燈籠竹篾上,暈光晃晃蕩蕩,照亮了屋内拳拳相擊的打鬥。
江澧蘭的功夫是黑衣人所教,他的每個招數以及下一招将會出在哪裡,黑衣人都了如指掌,應付起來得心應手。
但漸漸的,黑衣人面色凝重起來,他将自己從未在江澧蘭面前展現的招數使出,卻依舊被江澧蘭三招化解。
黑衣人節節後退,身上的黑衣外袍翻飛,面罩被江澧蘭用匕首挑了後面的細繩,随着一道墜落聲,露出一張恐怖的臉。
他的臉上有一道深疤,從唇角開始,跨越鼻梁,延伸至眉骨,可以看出,他這道傷十分兇險,差一點就被人削去了半個腦袋。
黑衣人眼神變得陰鸷,出手狠辣。
江澧蘭的招數卻更顯沉穩,不慌不忙,最後,在一招出其不意下,将匕首抵在了黑衣人脖子,匕首鋒利,削鐵如泥,黑衣人隻是稍稍動了一下,就感覺到刀刃劃破皮膚,脖頸處傳來尖銳的疼痛。
江澧蘭嘴角上揚,言語森冷,“你回去轉告她一聲,我答應過的,一定會照辦。但,人要學會知足。這些年,我與你們虛與委蛇也夠了,以後,你就好好的當她的一條狗,不要再稍想其他。”
黑衣人被壓在地上,聽後大笑,但笑聲未出,就在匕首的逼迫下戛然而止,他憤怒的瞪着江澧蘭,目光裡似是有烈油烹火,燃燒着熊熊火焰。
臉上的深疤像一條蜈蚣,随着情緒的波動,不停地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