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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沅芷問得很認真。
江澧蘭決定不再隐瞞她,從頭說起,一邊給溫沅芷的紅茶續上水。
“滇南雖然地處偏遠,郡守大人為人寬厚,性情灑脫,經常在郡内遊玩,有一次,我正在湖邊看書,遇見了他,他見我看的是一本殘缺的史志明記,來了心志,就與我讨論了幾句。”
他手裡拿的史志明記是前朝遺留下來的,滇南民風淳樸卻雜亂,從前歸各族族長管轄,後來在前朝末期被朝廷統轄管理,那些喜歡使用隐私手段的族長全部被殺,滇南才安定下來。
郡守大人來自于中原小氏族,受祖上蔭封,在滇南任職,規範民風。
“後來沒過多久,大人又派人去我家,邀我參加郡守府的茶園會,聽說那裡都是當地的文人彙聚,我便欣然前往,但去了才知道,京都有一位尊貴的公主殿下,回母族省親,她的母族便是在滇南。”
說到這裡,江澧蘭覺得口幹,停頓片刻,飲一口茶水。
溫沅芷卻想起來了,李南初的生母原是姑祖母身邊的婢女,生下李南初時難産而死,姑祖母就将李南初養在長秋宮,當做親生女兒般撫養。
這也是當初,李南初代替長平長公主遠嫁和親,衆人覺得理所應當的一個原因,全當做是李南初回報溫皇後的養育之恩了。
李南初十一歲那年,她唯一的舅舅去世,那時候姑祖母身體已然不大好,卻準允她回母族省親。
李南初聽說滇南盛産奇藥,有許多的神醫隐藏其中,于是便去了半年,半年後,她果然帶回來一名神醫,姑祖母的病情又緩了幾年。
沒想到,她那時候竟遇上了江澧蘭。
回來沒聽她說,但她記得李南初和親前夜說的話。
“我先前遇到一個人,我心慕于他,但我知道,他家境貧寒,又遠在千裡之外,這輩子恐怕都很難到京都,我就算是求父皇和母後,他們也不會讓我嫁給這樣一個貧民百姓。”
她還說:“既然這輩子不能嫁給心愛的人,那嫁給誰不是嫁?遠嫁烏孫其實挺好的,聽說他們還未受到教化,文字不通,言語粗魯,這些都沒有關系的。”
所以,李南初早就喜歡上江澧蘭,花樓徹夜陪伴不是因為見色起意,而是重逢後的珍惜。
溫沅芷心裡忽然湧上一股煩躁。
早知道,她就不說什麼江澧蘭智勇雙全,讓李南初将江澧蘭當做一個謀士來看的話了。
李南初一定也誤會了。
她當時就告訴李南初,她知道江澧蘭的身份,李南初定然以為,她在與她搶人。
溫沅芷的煩躁隐藏在内心,但江澧蘭卻似乎察覺到了,他将香甜的紅茶推到溫沅芷面前。
溫沅芷一飲而盡,卻覺得甜膩死了。
“然後呢?”
江澧蘭繼續說道:“我在公主面前作了一首詩,後來,公主贈我書籍,我原就打算科考,來自于京都的書,我當然如獲至寶,整夜研讀,不到十日,公主借的三本書就全部看完了。”
“但那次,我收獲更大的不僅僅是得到了我在滇南永遠看不到的書,而是突然發現,滇南淺陋,與京都相差太遠,想要科考成功,我就需要得到更多京都的書。”
“我知道公主在找神醫,不巧得很,我正好認識一名醫術較為厲害的郎中,于是将他推薦給公主,作為交換,公主将她随身攜帶的書全部贈與我。”
“原本就到此為止了,但沒想到公主離開滇南後不久,郡守大人再次找到我,說清陽的天下第一書院,麒麟書院的院正要給我一個進入書院的名額,問我去不去。”
那當然要去,公主給的幾本書,與麒麟書院的百萬藏書差遠了。
溫沅芷看着江澧蘭,在他的臉上看到一絲淺笑,似是愉悅,還有三分懷念,但他很快回醒過來,嘴角輕扯。
“我沒有去,我的養母身體不好,她不想我走,我就不能走。”
溫沅芷:“那你還想科考?”科考三年一次,人生有幾個三年?想要科考,就注定要離鄉背井,不孝子!
江澧蘭卻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繼續說道:“我拒絕了郡守大人,但從那之後,每隔三個月,就有人送書給我,起初我以為是公主送的,将書還了回去。”
此時,溫沅芷已經聽出來了,李南初離開滇南後,就将江澧蘭推薦給了祖父。
溫沅芷奇道:“你不是想科考嗎?”
江澧蘭好似瞪了她一眼,“公主的好意是那麼好消受的嗎?”
溫沅芷抿嘴笑。
以她對李南初的了解,在将江澧蘭推薦給祖父時,就已經做出了放棄,大約也是知道,一名草芥,無福消受她的大恩大賜,但沒想到江澧蘭會拒絕。
“郡守大人将一封信給我,我才知道是先生寄給我的,并且,先生還對我的文章做出了點評。”
江澧蘭說道,“從那之後,有時候是半年,有時候是一年,我就與先生通信一次,再然後,突然多了君上的信,君上博才,我便與君上也結識了。前往書院,的确是我第一次與君上見面,但在那之前,我們已經通信很多次了。”
溫沅芷想了想,問:“你與祖父的第一封信,是祖父先寫給你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