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神裔的血會自行消散,可書生還是從懷裡掏出一條手帕,拭去面上尚還溫熱的血迹,對着一地屍首笑吟吟勸慰道:“慎言,慎言,狐狸最是喜怒無常,緣何要對其撒謊呢?我怕疼,卻又不是怕别人疼,您說是吧?”
揮手間那結界好似從未出現過,在這夜裡無聲無息消失殆盡,尺八收起青光,一如普通無異,他輕撫低語,細聽來原是道了句:“辛苦。”
“山北有狐,隔世而居,其性敦笃,一早便曉得該如此寫,讓那老匹夫占了先機,失策,失策啊……”青衣書生彎腰拾起酒壇,身子搖搖晃晃,足下踏着踉跄步子,好似随時都會一跟頭栽倒在地,一邊兒走着,一邊似細語般埋怨個不停。
天空仍漆黑一片,且沒有絲毫想要亮起的意思,瞧一瞧掩在雲後的孤月,星辰黯淡似被濃霧壓得喘不過氣,離拂曉還早,不慌不忙邁着步子,身影漸行漸遠。
那些個倒在地上的軀體一一冷去,逐漸化為虛無,不留絲毫痕迹。
夜深似潑墨,天亮的過程便是一點點往這墨裡添水,濃夜因此變得淺淡,東方一縷霞光欲出,眼下還隻是泛着若有似無的色彩,拂曉之前海霧便會散盡。
少白覺得有些冷,閉着眼向溫暖之處摸索,扥了扥懷裡抱着的東西,發現拽不動,手繼續探過去,絨毛掃在面頰上,順手撓了撓癢,她隐隐覺得哪裡不大對,可還沉浸在美夢裡,不緊不慢吧唧吧唧嘴,涎水印子在唇邊清晰可見。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懷裡蹭來蹭去,不對勁,太不對勁了!一下子驚醒過來。
一睜眼,眼前模糊光影逐漸有了形狀,待瞧清之時,她的手離綢桑的屁股約莫隻剩一寸遠,手裡尚還扯着半截尾巴尖兒,如今像是燙手山芋,立馬被她撇到一邊兒去。
“疼……好疼的……”
懷中之人呢喃細語,帶着些撒嬌意味,少白連忙低下頭看,綢桑正枕着她的大腿,怪不得自醒來開始便覺着兩條腿麻酥酥。
他重新尋了個舒服姿勢,挾着困意打了個哈欠,再睜眼時一雙眸子水汪汪,像是個小獸尋求庇護,依戀着少白。
亭外的風吹進來,正是一天最冷的時候,讓人不由得裹緊了袍子,不知何時那尾巴消失不見,他見少白就差将慌張兩字寫在臉上,覺着很是有趣,想要逗上一逗,“昨夜裡你可不是這樣待我的。”說着,故作扭捏姿态,偏是長得水靈,叫人見了憐愛。
少白眼神慌亂,總之不敢用正眼看他,結結巴巴答:“昨晚……昨晚那是喝多了,當不得真。”
“喝多了……你一句喝多了,就都是假的了?那你将我置于何地?難道你不曉得雪貂一族的規矩?”綢桑說這話時眼神幽怨又帶着點兒心酸和羞怯,讓人忍不住相信昨夜當真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少白連自己本族的事都不曉得,更不要說是雪貂,故此一臉懵懂,遲疑搖頭。
綢桑撐身坐起,雙目含星凝望眼前之人,“那你該曉得南邵女子若是被男子摸過足便隻有以身相許吧?”
少白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不過若非有情誰會去摸别人的腳?”
綢桑柔聲繼續說:“你先别管那麼多,同理,雪貂一族的規矩便是不能随随便便讓别人摸到自己的尾巴。”
“難道不是你喝多了将尾巴放出來的嗎?”少白頗有幾分無奈。
“我隻是放它出來取暖,又沒讓你摸來摸去,再說了,退一萬步講,難道你就沒有一丁點兒問題嗎?我不管,反正你是摸了的!本還想着拂曉前送你回去,沒想到摸了尾巴就翻臉不認人,罷了,算我自作多情好了!”他言罷一扭頭,好似賭氣的小媳婦兒。
直看得少白心裡焦躁得緊,哄不是,不哄也不是,若是服了軟豈不是承認了他所說的什麼雪貂一族的規矩?但要是不服軟……
正猶豫着,隐隐覺得好像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可昨夜裡分明就真的有哪裡不大對勁兒,少白驅散一身懶散,闆闆正正坐着蹙眉尋思了好一會兒,餘光瞥着綢桑的屁股,腦子裡的思緒好似淩亂線團,隻能一點點梳理,千萬急不得。
“你等等……”她慢聲道,“要不你再把尾巴放出來給我瞧一眼?”
“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随便的妖……”他下意識裹緊了袍子,雖話是如此說,可從語氣裡卻聽不出來一丁點不樂意,反而好似玩樂般有些許享受。
“這雪貂尾巴細長……這狐……”少白裝作老學究搖頭晃腦,想說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剩下的盡數化作了嗚嗚聲。
她拍打着綢桑的胳膊,一股溫流湧向耳廓,那聲音輕柔得像是獨坐竹林清風徐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倘若有外人知曉,你便得若南邵男子摸了女子的腳那般待我,要是辦不到……”
他刻意空出片刻讓少白心生忐忑,眯起一雙狐狸眼雙頰紅紅,壞笑道:“那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