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可見一黑影,如潭中之鯉靈活有力,随之而來是浩浩蕩蕩的狼群,踏得白雪紛飛,化作雪霧,猶如雪崩之勢,正從山坡狂奔而下,這肅辛軍是徹頭徹尾的狼軍,唯雲起一人無法化狼,此刻卻有種衆星捧月的感覺。
天上的海東青猶如遮天蔽日的雲,三五成群,雖似嬉鬧,眼神卻是犀利,哪怕是将北禺别處的海東青都搜羅來,也沒有肅辛這樣多。
雲起持着烏山奔在前,成群的狼簇擁着他,打老遠便能聽見猶如鬼哭狼嚎的聲音,走獸飛禽的叫聲相互交雜,唯他笑得開朗。
狼群下了山,嘴裡叼着的獵物被拖到了平原,借着雪霧升騰,腳下的路都難看清,一陣風卷起冰淩,直刮得臉生疼,刹那間獸音消散,行出雪霧的卻是三三兩兩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的壯漢,那些人皮膚黝黑,扛着此行收獲,背着弓箭或是大刀,全然不似肅辛城裡那副整齊劃一正規軍的模樣。
熱浪卷着灰燼扭曲向上,時不時從火裡迸出一小節兒松枝,雲起行至篝火旁,見社君與濁姬微微點頭,待等着身後簌簌,他一回頭便看見綢桑瘸着腿前行,頗有那麼點兒可憐。
雲起朝綢桑招了招手,随即掀開帳簾,毫不猶豫走了進去,帳外嘈雜,人聲與兵器碰撞的叮叮當當交織在一起。
綢桑駐足帳外環顧一圈,唯有目光劃過篝火旁時忽覺着不适,果不其然,那濁姬持着松樹枝惡狠狠瞪着他,他心中念着濁姬還真是有夠讨厭自己,可那又如何?再厭惡還不是得受着?故此還以微笑,擡腳進了帳子裡。
“說吧,什麼事?”雲起甩袍坐在羊皮墊子上,火爐上炖着羊肉羊雜,香氣順着升騰的熱浪逐漸彌漫至帳内每個角落,旁邊案子上放着盤盤碗碗,盛着羊血和粗包谷餅,還有裝着鹽粒兒的小碟子和酒壇。
綢桑雙手交叉抄在袖子裡,聽見雲起聲音恭敬行禮。
雲起看着綢桑不由發笑,“若是你無事最是不願與我親近,怕是現在該還在外面一個人坐着發呆,以往每一次你都是能不說話則不說,能不令人注意則不惹人注意,你雖瞧着待誰都好,實際上怕是整個肅辛也再尋不到像你這樣難相與的人了。”
“您說笑。”綢桑低眉淺笑,“不過的确有一事。”
“說來聽聽。”雲起捏了一小撮鹽粒兒,又用小刀切了些羊血,行到火爐邊兒盛了一大碗羊湯,卻不是給自己,而是專門遞給了綢桑,眼瞧着對方望着那一碗羊湯一愣,雲起硬是塞到了人家的手裡。
“綢桑此來隻為一事。”他兩手端着那碗羊湯,俯身恭順開口:“求首領能為一人賜婚。”
“賜婚?我肅辛何來賜婚一說?”雲起也給自己盛了一碗,聽綢桑這話時他正坐在羊皮墊子上撈着碗裡炖得軟爛的羊肉,“你叫那人去林子裡獵些走獸,拎到心儀之人家裡求親便可以了,我開口似乎不妥。”
“此事隻有您開口,否則成不了。”綢桑擡起頭來望着那坐在正前方頗有些獸王之姿的雲起,有時興許綢桑也會感歎幸而雲起不似南邵王,背靠大樹好乘涼,否則白公子怕是早就死了,哪裡還敢提與妖族成婚這樣的事。
雲起撂下筷子,指了指不遠處的羊皮墊子,示意綢桑坐下來慢慢說,“哦?倒是生了些許趣味,想聽聽我的大謀士看上哪一家的女子,還非賜婚不可,我肅辛可從不行強迫之事,若是女娘不願意,我便也不能答應你。”
“這是自然。”綢桑笑着點了點頭,跪坐在羊皮墊子上,而那碗羊湯到目前為止也沒喝上一口,如今正正當當放在他面前,“不過不是替我自己求娶,而是替……白公子,求的是半更雪裡頭的侍女厭厭。”
“半更雪?濁姬的人……那确實難辦,她一貫如母雞護雛,又與你不睦,不過嫁的是白公子,你且就當與你不相幹,隻要那女娘願意嫁,她總不至于還要拿你出氣。”雲起思索片刻如此回答。
濁姬如果知道這貓兒會在南邵有一番作為未必不會動心,讓白公子娶一個妖族,更是件好事,雲起私底下這樣想。
“可實際上遠不止如此。”綢桑說至此言語頓了頓,“貓兒往後是死是活興許全在成親那一天,若活,往日下了這許多功夫的南歸鋪墊就成了大半,若死……北禺可尋謀另一手打算,收拾行裝糧草,求一個天時地利人和,與南邵開戰也要早做準備。”
“你的意思成親那天一定會有不速之客?肅辛近日嚴密監視,若有人混入必會知曉,是格殺還是是縱容……”雲起眉頭一皺聚精會神緊盯綢桑,“我肅辛上下陪着白公子演了這些天戲等的就是一個機會,保得他南歸無憂。”他心中了然,也算是與綢桑共謀,誰也沒落下個老實人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