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将近九點。
沈小滿一路不語抱着瓜,到家放下後,扭頭又鑽沈庭章懷裡。兩手牢牢箍住他的腰,左右晃,“爸爸,這裡好吓人,我們還是走吧。”
沈庭章松開手提袋,蹲下平視:“外面的世界本來就是有好有壞,再往别的地方走,沒準兒也是這樣呢?”
“就不能回去麼。”
沈小滿嘴巴翹老高。
沈庭章一頓,摟着他拍兩下,搖頭:“不能回去。”
“為什麼?”
堂屋内外安安靜靜。
沉默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沈庭章直接跳過這個問題:“明天爸爸帶你去一個地方,今晚早點睡。”
“好吧。”
沈小滿有點兒不情不願,但還是吃兩片西瓜,就停手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拿着小毛巾跑去堂屋西邊的房間,眨巴眼,“爸爸,小滿今天可以跟你睡麼?一個人睡,小滿害怕。”
“當然可以。”
沈庭章招他過去,給他擦頭發。
擦到半幹,再用吹風機低溫吹幹。
沈小滿趴腿上抱住人,吹着吹着,沉沉睡過去。
…
第二天清早。
沈庭章先起床把早飯做好。
簡單熬了點小米粥,再煎兩個全熟蛋,看沈小滿還沒醒,又到外面買來一屜小籠包、幾根油條。
拐兩個巷子就到的距離,來回花了快一個小時。
到家,包子都冷了。
推開院門,隔壁跟着傳來動靜。
沈庭章又見到了昨天靠牆角抽煙的那位,也像是剛從外面回來。
一手推院門,另隻手摁着太陽穴。
突然,腳步一停側過頭。
兩人的視線就這麼水靈靈地對上了。
他正要扯着嘴角說聲“早”,男人臉色微變,迅速一腳跨進大門——嘭!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沈庭章搖頭笑笑。
拎着包子回去,就見沈小滿慌慌張張從西跑到東,又是穿襪子又是去穿鞋,嘴裡還喊着:“壞了壞了,上學要遲到了。”
“小滿。”
“爸爸!”沈小滿頂着雞窩頭哒哒跑過來,眼裡包了一泡淚,哭唧唧問:“爸爸看見我書包了麼?小滿要遲到了。”
“今天8月8号。”
沈小滿愣愣眨着淚眼。
耳邊一聲輕笑:“忘了?放假了呀。”
“哦!對吼。”
沈小滿才想起來,他幼兒園畢業了。
以後再也不用起很早到城裡上學。
“呼~吓死我了。”他擦去眼角淚漬拍拍胸脯,頭一轉,發現爸爸手裡拎着包子油條,“這是…阿姨做好送來的?”
以往,沈小滿上學來不及吃早飯,家裡阿姨都會提前做好了放進飯盒,讓他坐車路上吃。
北甯到這裡,坐車要好久,阿姨也每天做了送過來?
“包子店買的。”
沈庭章打破他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小籠包放進蒸箱熱一熱,道:“洗臉刷牙了來吃早飯。”
洗漱完,梳順他的雞窩頭吃好飯,已經是八點以後的事。
沈庭章估摸着這個點商店應該開了,帶着沈小滿出門。
先到花店挑了兩束白菊,再去水果店買一隻包裝精美的果籃。
忽然想起些什麼,又到商店問:“老闆,有話梅味的棒棒糖麼。”
“話梅?棒棒糖沒有诶,水果糖行嗎?”
“有可樂、草莓、藍莓……”
“話梅味的本來就少,最近都不怎麼賣了。”
……
一連問了幾家。
沈小滿抱着花不解:“爸爸要吃糖?”
沈庭章張了張嘴,點頭。
“爸爸不是從來都不吃糖的麼?”
沈庭章這回沒再回答。
一直走到路盡頭,巷子拐角還開着一家老式香煙店,店裡也賣糖果日化。
沈庭章抱着試試的心态過去問。
店主人是位年邁的老奶奶,耳朵不太好。
問了三遍才聽到。
“話梅糖?有啊。等着,我給你拿。”
老奶奶撐着玻璃櫃台,從下面翻出糖桶。
裡頭僅有一種口味。
她擰開蓋子,邊往裡掏邊絮叨:“這中間的話梅又大又酸,現在沒什麼人吃了。”
掏出一支,才問:“你要幾支?”
沈庭章豎起兩根手指,“兩支。”
“一支五毛,兩支就是一塊。”
沈庭章看了看幹淨的櫃台,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币放到老奶奶手心。
“好,收你一塊。”
老奶奶把硬币放進巴掌大小的鐵盒。
擡頭再往外瞧,人拿着兩支棒棒糖迎風走了。
…
繞到大路邊,沈庭章攔下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西山陵園。”
—
西山陵園,坐落在一座青山腳下,距離老城區也将近20公裡。
除了清明節,平常少有人煙。
入口處僅一個老大爺,抱臂窩椅子裡,大張着嘴打瞌睡。
“這地方偏啊。”司機開到門口,左右看看:“你們出來不好打車,要不我在這兒等吧。”
“那就麻煩師傅等一會兒,不會很久。”
沈庭章領着兒子下車,走到保安室前敲敲窗:“大爺。”
大爺迷迷瞪瞪睜開眼,“什麼事啊。”
“六年前,5.21事件犧牲的人埋在哪兒?”
“東區呢。”
大爺搓把臉站起來,指出窗外,“你往東走到頭,看見牌子上去,都在十二、十三兩排…你是烈士家屬?”
沈庭章沉默搖頭,發現大爺眼睛不大好,出聲:“不是。”
“那是?”
“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