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章道過謝入園。
根據大爺指的方向右轉——路盡頭矗立着一座約有一米高的石碑,上面拓着:5.21事件烈士紀念碑。
從下往上數到12、13,兩排相較來說還算新的墓碑上,刻着各烈士姓名、出生年月,左側則是一張放大的黑白照。
都是年紀輕輕的小夥兒。
墓前多擺着可樂汽水、糖果面包……
沈庭章慢慢走過去,到13排從左往右數第7個墓碑前停下。
“爸爸!這個人跟小滿一樣,臉上也有窩窩。”
沈小滿把手抵在嘴角,一笑,兩邊很明顯凹下去一個印子。
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
“是啊,真的很像。”
沈庭章放下白菊和果籃,凝望着碑上照片。
其實不止梨渦,照片上明眸善睐的青年也有着一頭微卷的頭發。
沈小滿看看照片再看看他,隐隐明白了,“這是…爸爸?”
懂事之後,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爸爸親生的。
爸爸也曾告訴他,親爸爸是比奧特曼還要厲害的英雄!
他仔細去瞅那張照片,好像也沒……好吧,他承認臉上窩窩是比他大。
沈小滿把懷裡快被揪掉的白菊和爸爸的排排放,目光落向照片旁刻印的字,姓名後面就認識一個宿。
“和爺爺一個姓诶,宿……”
噘着嘴瞄爸爸。
沈庭章輕撫墓碑,一個字一個字念給他聽:“宿、喻、州。”
警校畢業,同年分派至同裡三鄉派出所。2009年5月在抓捕毒販途中壯烈犧牲,終年24歲。
指尖劃過數字,似被燙了一下。
沈庭章緊跟着收回手,掏出兩支話梅味棒棒糖。
“我說小少爺,成天看書看不膩啊,我就在你面前,也看看我呗。”
微風拂動落地白紗。
少年咬着糖輕車熟路翻進三樓,坐在窗邊。
頰側兩隻梨渦深深凹陷下去。
拖長尾音,又喚一聲:“小少爺~”
還不等他應,樓下先傳來中氣十足的怒罵:“宿喻州!你個小兔崽子,又去翻少爺窗了是不是!還不趕快給我下來!”
宿喻州拿着棒棒糖,悻悻吐了下舌。
那年,他們都剛滿十八。
兩個月後,宿喻州成功考上警校。
一年回來次數,屈指可數。
而他,數年如一日,隔着窗戶目送他一次次離開。
直至09年,年初。
“靜靜預産期在6月,到時候我應該能調回來。在這之前,還要麻煩小少爺再幫我多照顧照顧。”
他點頭應好,如往常一樣目送他。
可這一次,宿喻州失信了。
他也失信了。
…
細碎的光穿過樹葉縫隙晃入眼底,沈庭章仰着臉,默了許久:
“宿喻州,我來看你了。”
他拉着沈小滿上前。
“這是你兒子,今年6歲,眼睛嘴巴像靜靜,其他都随了你。”
“大名遇書,小名小滿。下半年轉到同裡上一年級,和你一樣,也愛吃酸的,性格倒是随了媽媽,好靜,坐着看書能看一個多小時。”
“平常很乖,沒怎麼讓人操過心。就是有點挑食,不愛吃胡蘿蔔、西藍花……”
沈小滿臉被他越說越紅,噘着嘴巴嘟囔:“胡蘿蔔本來就不好吃。”
眼看爸爸把他兩歲時候尿床的事都給說出來,沈小滿趕緊大跨一步,在墓前噗通跪下。
“宿爸爸,我是小滿。”
“小滿,”沈小滿抓耳撓腮,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就道:“小滿過得很好,爸爸對我也很好,除了愛叫我吃胡蘿蔔。”
旁邊:“……”
“爸爸說你是英雄,小滿不太懂,如果你真是英雄的話——”又黑又亮的眼睛倏地睜大,童聲響徹天空,“能不能請你保佑爸爸,長命百歲!”
心髒蓦地被撞了一下。
沈庭章擡手落到他腦袋上,用了點力揉搓,“……時候不早了,我們下次再來看爸爸 。”
—
叮鈴鈴!!!
十一點,鬧鐘準時響起。
被褥裡伸出一隻青筋縱橫的手,到處摸。
摸向枕頭邊,摁掉鬧鈴。
沒過五分鐘,
鬧鐘又再次響起。
毛茸茸的黑腦袋直接探出被子。
蔺宵拿起手機,自動過濾掉所有未接來電和信息,睡眼惺忪盯着主屏幕上标紅的日期。
8月8号。
這麼個平平無奇的日子,居然值得他設兩個鬧鐘。
8月8号……
神遊太空的大腦逐漸返回大氣層。
8月8号!!
蔺宵一個鯉魚打挺坐起,套上褲子沖去衛生間洗漱。
他真該死啊。
怎麼能把宿哥生日給忘了。
匆匆忙忙出門,走到隔壁門前稍微停了一下。
院子大門緊鎖。
蔺宵哈口氣聞聞手裡味道,也不知道早上那會兒有沒有被聞出酒味。
他一路聞着,拐個彎兒到香煙店。
站在門口扯嗓子喊:“金婆婆。”
裡頭應聲出來一個老奶奶,老遠瞧見他,彎着眼笑:“元宵來啦。”
“老樣子。”
“诶,好。”
老奶奶彎腰從玻璃櫃台下翻出糖桶,打開蓋子,掏出兩支話梅味棒棒糖,又到身後架子上拿了包利群。
“一共……61。”
一張紅票子輕飄飄落入旁邊鐵盒裡。
蔺宵拿上煙和糖,扭頭就走。
“還沒找零呐!”
蔺宵手一揚,走得更快了。
…
黑色大衆一路疾馳向西。
變道駛入西山口時,迎面一輛出租車,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