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燦,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忘了當初我們約定了嗎?即使……你也不應該!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呵,岑警官,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我不動你是因為我向來對美人寬容,不意味着我不會對你做什麼。讓我覺着煩了,薛之州的現在就是你的明天!”
“你!你變了,你怎麼能變了?叔叔阿姨要是還在,該有多麼痛心?你差點成為警察!你怎麼能忘了自己曾經的理想!忘了法律公正!”
“你也說是曾經,你也說是如果,法律?公正?算個屁啊!如果真的有天理正義,我就不會坐牢!我爸媽也不會死!岑觀河,我遭遇過什麼,你不是最清楚了嗎?你現在和我談法律公正?太可笑了。”
還是那個酒吧包房,酒瓶碎了一地,任燦一手掐着岑觀河脖子,一手鎖住岑觀河的雙手,将她壓在包房中的沙發上。掐着脖頸的手越發用力收緊,呼吸變得困難,岑觀河臉漲得通紅。
這場戲的前置劇情,是薛之州被任燦的手下報複身中數刀,等同事趕到時送往醫院搶救時,薛之州幾乎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生死未蔔。直覺與任燦相關,一向冷靜的岑觀河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從醫院直往夜色酒吧,撞上了正好在此的任燦,兩個人爆發了激烈的打鬥。兩個人打得有來有回,任燦畢竟是在黑暗裡待了幾年,這一打反倒是激起了任燦的暴虐欲,興頭上的任燦露出了讓在場的人都感到害怕的嗜血的笑容,所以在任燦讓他們都滾出去後,包房裡就剩下打鬥中的二人。最終,岑觀河自然是沒能打過沒有一絲放水的任燦,這六年來,任燦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哪怕是生死較量,她也不會輸給岑觀河。
“你以為你了解我嗎?我是什麼樣的人,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畢竟不會真的殺了岑觀河,任燦松開了手,岑觀河劇烈咳嗽起來。之後銜接的劇情是,任燦沒有處理而是直接帶着傷,将同樣一身傷的岑觀河綁了起來,丢到警局門口,手機裡播放着岑觀河闖入夜色動手的監控,控告岑觀河身為警察卻無故對一般市民實施暴力行為、暴力執法等等,讓岑觀河停職接受檢查,徹底将她從明面上排除一切行動。
轉回現下,這場戲到任燦松手就結束了。打戲部分,舒明言和江弦生都沒有用替身,兩個人是真身上陣,打得倒也順利。隻是谷山河向來要求高,二人反複拍了幾遍,各角度都錄下滿意的鏡頭以後,才結束這場戲。
二人是真打,即使看上去慘烈的痕迹都是化出來的,但畢竟是真有動手,自然也是免不了有失手之處,舒明言胳膊被碎片擦了幾道口子,傷口不大但有玻璃碎片紮了進去,劇組的醫務人員做了應急處理,連忙将舒明言送往附近的醫院。
外面天色已晚,太陽下班早回了家,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時間即将指向十二點,谷山河便喊了收工。
江弦生一路沉默地回到酒店,剛一進門,江弦生就抑制不住疼痛倒在地上,密密層層的疼痛發自靈魂,任何的止痛藥都沒有作用。早在片場時這股痛意就出現了,即使知道是化妝,可面對渾身是傷的舒明言,江弦生還是感到了恐懼,這份情感在看到她被染紅的上臂時,就沖破了封鎖。
是刀割、是烈火灼燒、是爆炸、是溺水、是從高處砸落……多次下來,江弦生弄清了疼痛的根源——是每一次的死亡。每一次死亡時所感受到的痛苦,會在發作時一起從靈魂傳來,四肢百骸無一幸免。
自虐般的,江弦生喜歡這種感受,自從感受不到來自身體的疼痛以後,這種靈魂傳來的疼痛感,讓江弦生能夠清楚感知到自己還活着,疼痛是活着的實感。
任燦是江弦生的投射,劇中的任燦暴虐、殘忍,從入獄開始遊走在黑暗裡九年時光,為了被黑暗信任,她主動融入黑暗,甚至成為黑暗。如果一個人站在光裡,對他來說堅持本心很容易,如果一個人站在黑暗裡,堅持本心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自從三年前任燦的上線為了掩護她的身份,死在任燦手裡以後,沒有人能證明身份的任燦就更加迷茫,她控制不了自己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任燦走在黑暗裡,江弦生也走在沒有光的過去裡;任燦用暴虐發洩,江弦生用文字釋放心裡的暴虐;在任燦殺過人,江弦生殺過自己,甚至……親手殺過舒明言;任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江弦生也不知道。
任燦會在故事的最後,用死亡帶走一切,那江弦生的最後呢?她現在,是正在進行的,還沒有結局的故事。
江弦生不知道自己痛了多久,每一次,她都是清醒地感受疼痛。
一牆之隔,剛從醫院回來的舒明言站在門前,想要敲門,但又怕江弦生已經休息。右臂的傷口纏上了紗布,外套上的血迹已經幹透,舒明言回想起離開片場時江弦生蒼白的臉色十分擔心,那明顯不是化妝的效果,她不知道江弦生是否是因為接收到刺激源,是否會像在别墅時一樣發病崩潰。
任燦對岑觀河說的那句話,何嘗不是江弦生在對舒明言說,岑觀河聽懂了,舒明言也聽懂了。
我是什麼樣的人,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江弦生已經快忘記自己應該是什麼樣的人了。
舒明言知道自己應該狠下心,江弦生總是躲着她,避開她,除開片場拍戲時,二人幾乎沒法見面。即使是谷山河導演強壓下的相處,一旦交談脫離《防線》,江弦生又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強行堵住溝通又會變成發病的前兆。或許對于現在的江弦生來說,普通而溫和的處理并不會有太大的效果,隻有讓她直面創傷,不破不立,才能讓她們能有機會好好地交談。
一門之隔,門外的舒明言沉默地站着,門内的江弦生倒在地上因痛苦而抽搐,所有的聲音都被唇齒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