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年7月9日,星期四,晨
七點,是一個不早不晚的時間,考試周的大學生們大多都已起床,而一部分上夜班的人才剛剛到家,趕着早高峰的人已經擠上了第一班地鐵與公交,但這對于難得空閑不拍戲的舒明言和江弦生來說,是個難得休息日。尤其是江弦生在昨日求婚,兩人濃情蜜意折騰了大半宿,此刻該是補眠的時間,家人們也識趣地沒有來打擾。
舒明言清楚地記得這一天的事情,記得即将在夢境裡上演的情景,她站在床邊,和上一世一樣,以第三視角看着自己與她的過去。
睡得平穩、面色紅潤的人在一瞬間失去血色,她雙手亂抓,身子猛地劇烈痙攣起來,她哭着呓語,反複的說着“不要……阿言……不要……”,如果是平日親昵時,那是愛人間嬉鬧的話語,但此刻的江弦生喊出的言語,明顯帶着驚慌與恐懼。
舒明言看見自己喚醒了江弦生,聽見了江弦生醒來後的劇烈心跳聲,隔着時間,舒明言對上江弦生茫然而空洞的雙目,渙散的眼目緩緩變得清晰,然後轉而變得恐懼,最後充滿畏怖的人推開她逃向衛生間。過去的舒明言站在原地,現在的舒明言随即跟了過去。
江弦生嘔吐不止,不是想象中污穢的嘔吐物,而是滿池鮮血,她嘔出的,是一池紅色。仿若一雙無形的雙手死死地握住她的心髒,反複揉捏、拉扯,看清的舒明言覺着自己的心都在顫抖。
“第六次了,第六次了,阿言已經死了七次了。”
江弦生無措低語。
舒明言立刻明白過來,原來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時的江弦生,果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重生了。
這是第七次重啟。
附在池邊的雙手微顫,手背上筋脈泛青,指節收緊又松開,鏡中倒影搖晃,她看見她的瞳孔不再晃動,渙散的視線重新聚攏,鏡中的人宛如提線木偶,生硬地勾起一絲笑。良久,嘴角慢慢收起,血迹被拭去,血色被流水帶走,連同畏懼一起,如潮水般退去,波瀾歸于平靜。
她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曾經靈動的雙目,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她邁出腳步,第一步,空殼的軀體像是狂風下的枯枝,隻能随風搖擺晃動;第二步,落地的腳如重錘落下,在胸腔打入長釘,将搖擺的身體穩住;第三步,關節被系上繩索,僵硬的軀體被拉起,操作者如舊日,帶着她前行。
“舒明言,我們分手吧。”江弦生微微歪着腦袋,眼角微彎,随着說出口的話語,細碎的淚珠順着眼角滑落。
舒明言記得自己那時的感受,她看見自己被話語驚得退了半步,然後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雙唇微顫說不出半句話。
那時的阿弦是怎樣呢?
舒明言将分出的視線收回,重新灌注到江弦生身上,這一次,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江弦生的神色轉變。
巨大的悲傷籠罩了夢境,不是自己的悲傷,舒明言清楚地感受到了,這是屬于江弦生的悲傷。即使心裡做了決定,幾近完美的演技還是露了破綻,眼眸與聲音裡的情緒渾然不受身體主人控制。
舒明言直盯盯地看着江弦生的雙眸,看着她深深吸氣,看着她合眼又睜開,看着她調動情緒讓惡意浮上眼眸,嘴角浮上惡劣的笑,然後開口吐出熟悉的話語:“我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我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了利用你的權勢,現在目的達到了,我也不想再裝了。”但這句話不是記憶裡的連貫冷漠,而是有極短的停頓。舒明言站在過去的江弦生身前,看見她胸腔起伏,聽見她快而輕地深吸,輕歎似的吐出“分手吧,對你我都好。”
是無法遏制的淚水,在惡意下埋藏着留念,掩藏着決然。
是細不可察地震顫,讓聲音在發抖,将傷悲滋生。
然後的然後,是被甩開的手,是被收拾好的行李箱,是堅定離去的背影,是被隔絕的聯絡,是一扇不再為她而開的門。本來為對方準備的一月休閑,變成了兩個人各自難熬的折磨,一個尋找,一個躲藏。
夢境并不是全然展示一切,似乎是窺探的人不能保持清醒,隻能在長久沉睡時獲得片刻的清明。
這一次的夢境和上一世不同,視角不再固定在江弦生身邊,而是時有轉換。以旁觀者的視角去看自己,對于舒明言來說還是頭一次,一開始是新奇,然後轉為疑惑,最後是沉默。
舒明言看見自己記憶裡的籌謀安排,也看見不在記憶裡,完全不同的自己,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一開始确實和回憶一樣,但一個月後卻不是如此,舒明言立刻就明白了,這是江弦生的第七次重來,但不是舒明言的上一世,這一世的結局顯而易見,舒明言突然不想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了,但夢境不會理會她的想法。
我是她的第幾世呢?舒明言詢問自己,得不到回答。
夢境裡的人無法閉眼,無論舒明言是否願意,都隻能看下去。
黑暗席卷,複而亮起,生活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