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帶上一大早便等在事務所、死纏爛打要跟着的五條悟,踩着點抵達米花太陽廣場飯店,在服務員的指引下,進入夏目漱石臨時定下的包廂。
“太宰太宰!”江戶川亂步嘴裡被店家提供的小點心塞得滿滿的,兩腮鼓鼓。
看見太宰治,他睜開眼睛,一面将挑釁的眼神送給五條悟,一面拍着身邊的位置:“來這裡坐!”
太宰治抿唇笑着搖了搖頭。
看了眼夏目漱石,五條悟勾唇一笑,随着太宰治一起入座,面對夏目漱石的問好,安安靜靜、一語不發。
這是來時和太宰治的約定。
五條悟嘴角往下一撇,撐着下巴,不大高興的想:小偵探這是覺得自己多嘴多舌,對吧對吧對吧?
啧,他五條悟是那種不分場合亂講話的人嘛——
不高興的五條悟搶了江戶川亂步的小點心。
江戶川亂步:!
這邊,心理年齡加起來隻有個位數的兩位,為一盤小點心較勁。
另一邊,是太宰治和夏目漱石的談話。
夏目漱石絕非什麼沒有肚量之人,問候被五條悟無視,他并未有被小輩冒犯的不悅感,繼續同太宰治說話。
“不知太宰君是否有忌口的,我随意點了些餐品,若不合口味,太宰君便在點些其他的。”
掃視着桌上的餐點,太宰治擡眼:“不必了,夏目先生見我目的,應該也不是為了請我吃飯。”
夏目漱石抿了口清茶,笑道:“的确,那麼太宰君……”
“慢着。”太宰治打斷了他的發言,在夏目漱石的注視下,薄唇輕啟道:“容我問一個問題吧。”
夏目漱石睜了睜眼,随即含笑點頭:“請問。”
鸢眼少年露出一個清淺到近乎為錯覺的笑:“織田作之助,夏目先生有印象嗎?”
夏目漱石頓了頓,眼底浮着幾分複雜:“……自然,我曾不負責任的點撥過他。”
話語點到為止,夏目漱石不再多言,隻是用飽含歉意的目光看着太宰治。
他是真心的感到抱歉。
太宰治抿着的唇略微上揚。
鸢眼死死盯住了夏目漱石,漠然、毫無溫度,像是冰封千裡的冷冽寒冬般。
一旁,五條悟不再孩子氣的同江戶川亂步較勁,他側頭安靜地觀察着太宰治。
目光收回,太宰治靠向椅背:“夏目先生見我的目的,是為了你提出的那個三刻構想吧?”
哦,談入主題了。
江戶川亂步默默想到,睜開的貓眼掃過夏目漱石,幽幽一歎:社長的老師……會破防的吧。
“的确如此。”夏目漱石歎了口氣:“太宰君,你的一系列舉動,動搖了三刻構想。”
“哦?”太宰治眼裡含着嗤嘲:“被這樣輕而易舉的動搖,剛巧證明了所謂的三刻構想有多麼不堪一擊。即便不是我,也會有别人。”
“三刻構想确有不足……”
“我一直在思考。”太宰治打斷他的話,話音沉沉:“所謂三刻構想,究竟給橫濱帶去了什麼?是和平嗎?好像并沒有。不過是維持住了虛假的體面。”
迎上夏目漱石審視的目光,太宰治笑了下,語帶清淺的無奈:“城市滿目瘡痍、橫濱的普通人過着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無望人生……這就是三刻構想為橫濱帶去的東西。”
太宰治說着連他自己都想發笑的話。
他在乎那些被釘死在“底層”苦苦掙紮求生,終日被陰霾籠罩的普通人嗎?
不在乎的。
這是顯而易見的答案。
他連自己都不在乎。
拯救織田作、盡全力維系三個人的友情。——這幾乎占滿了他一整顆心髒,他已無力去想其他,去奢望别的什麼。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披上這層“正義”的高潔外衣,以一種他自己也會作嘔的虛僞姿态,高舉起反叛的旗幟。
太宰治垂下眼簾,細長卷翹的睫羽輕輕顫動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陰影之下是被掩藏起來的黏稠惡意。
無需質疑,他厭惡提出“三刻構想”的夏目漱石,盡管夏目漱石本意不壞,真的僅是希望保護橫濱。
但……好的本意造就了壞的結果,這一事實,難道可以就此忽略嗎?
給予織田作高潔的理想,卻又放任森鷗外推織田作入死局……如此這般,他難道不該厭惡夏目漱石嗎?
“三刻構想……”太宰治呢喃着。
不再隐藏于眼底湧現的黏稠惡意,太宰治擡眸,盯住神色驚疑不定的夏目漱石,勾唇一笑,是令人膽寒的駭人模樣。
“告訴我吧,夏目先生,一套需要依靠“減法”運作維護的體系,真的有必要存在嗎?”
他曾對安吾說:森鷗外是個隻會做“減法”的人。
然而事實是,整個三刻構想都在做着減法。
……減法。
夏目漱石品味着這兩個字,為保護橫濱而費盡心力找尋的道路、被這樣不留情面的抨擊,他心底翻湧着複雜。
五條悟捂着半張臉發出一聲嗤笑,哎呀~真想刺幾句對面的紳士先生啊,可惜和太宰治有約定不出聲的,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