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被舉府上下同情的廢皇子,在東院安靜了幾天,該回宮了。
回門是免不了的,橫豎裴珩上朝總要見到父皇,就算是拜見過了,他一人回宮給父皇請安,也不算失禮。
蕭知遇梳着頭發,剛要喚阿努過來,阿努卻不在,院裡更沒幾個人。嫁進來這些日子蕭知遇過于安生,可算是足不出戶,東院伺候的仆從們便有懶散。
他去了前院,沒尋到阿努,卻瞧見遠遠的院角還熱鬧,侍女們圍坐在遊廊美人靠上,幾個雙丫髻湊在一起,新生的麻雀似的叽叽咕咕,旁邊的茶爐咕嘟嘟燒着。
他一眼瞥過去,侍女們正圍着一本話本子,内容十分眼熟。他眼尖,瞧到什麼倚屏羞望,冰肌玉骨被翻紅浪,什麼淚别負心人,芙蓉泣露天可憐見——
蕭知遇:“……”
睿王府裡居然有人敢在裴珩眼皮子底下看禁書,還有王法嗎,還有家規嗎!
他頓覺顔面不保,想若無其事溜走,幾名侍女卻已發現了他,吓得滿頭汗,借口廚房裡要幫忙便跑了,慌裡慌張落了話本在座上。
蕭知遇沒忍住,拿起翻了翻。
刊印發行的書坊名為誤春居,但那遣詞用句一看便是老熟人,著名寫手風月老叟的手筆,這誤春居八成也是香玉閣披的馬甲。
風月老叟居然還沒被睿王府抓起來吊城門示衆嗎?!
再看話本的扉頁,印着巨大加粗的開卷語:“洞房夜颠鸾倒鳳忘舊愛,驚醒日愧悔交加追前緣!”
靈感應是來源于睿王大婚第二天便丢下新婚妻子,跑去國公府安撫郡主一事——恐怕整個京師的說書人,已将這事大書特書好幾個版本了。
二皇子不知道的是,其中流傳最廣的便是他手裡誤春居這版,據說一問世就大受歡迎。
蕭知遇不敢想象睿王府例行查抄查到這話本時,裴珩是什麼臉色。
大概永遠都不想看到他這個廢皇子了。
他這麼想着,忽聽到院外有腳步聲傳來,應是阿努回來了,他急忙合起話本,起身去開院門。
外面正對着一小片梅林,不在花時,寥落極了,裴珩一身朝服,廊下匆匆行來,臉色難看。
蕭知遇此時穿着輕便常服,頭發随意綁着,他一見裴珩,心裡便咯噔一聲,拿着話本的手往身後藏。裴珩聞聲擡頭,許是沒想到能遇到二皇子,腳步微微一頓,到底還是走了過來。
這下蕭知遇沒法關門,隻得稍稍欠身。
裴珩卻恍若未見,徑直路過了院門,往另一頭的庫房行去,這條道兒近,應是去處理要務,身後跟着的中候倒還恭敬,朝他施禮。
人一走,蕭知遇松了口氣,茶爐還在他腳邊燒着,他臉上有些熱,擦了擦汗。
一旁有張矮凳,他橫豎閑着,便坐在了小凳上看爐子,一面翻話本,跟從前在翠微院似的。過了片刻外頭有人敲門:“二殿下。”
蕭知遇聽出不是東院這頭的人,塞了話本進袖子,再去開了門,門外站着的是方才跟随裴珩的那名矮個子的中候,作執金衛打扮,腰側還懸着刀。
這人看向地上的茶爐:“殿下一人在此處燒茶?”
蕭知遇遲疑道:“是啊。”
對方有些吃驚,面露難色,四處看了看,這東院僻靜,沒找着婢女們的人影,他幹脆自己進門,撿了蒲扇道:“屬下是奉命而來,殿下且歇着。”
一個中候蹲在這裡燒茶爐,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蕭知遇一愣,心裡琢磨了會兒“奉命”這兩個字,試探道:“……是世子?”
這人正貓着腰看爐子,才發現自己說錯話,立刻改口:“不是不是,我自作主張來的!”
蕭知遇心裡有了答案,怔然坐着,心想裴珩治下倒是嚴厲,哪怕不喜歡他,也不會薄待。沒多久便有小厮提着掃帚過來準備掃落葉,見個軍爺在此一愣,趕忙接手燒茶。
“燒茶的人有了,你回去罷。”二皇子說。
這年輕的中候小聲道:“我等會兒再回去……王爺剛查抄了一批話本,正大發雷霆呢,好些人都挨了罵,我不敢回去……等水燒開了再走!”
蕭知遇臉色一僵,心虛地藏了藏袖子。
待到辰時,阿努才回來,一回來便滿面笑容,四處張望,小聲道:“世子今天來東院了?”眼睛亮晶晶的,帶着促狹。
蕭知遇被看得不好意思,“也沒有,正巧路過東院門口罷了。”
又聽阿努笑道:“那就難怪了,剛剛管事的召了東院的仆從過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罵他們偷懶,怠慢了殿下!”
他擡頭一看,外面果真好些仆從忙碌,連平日最少見到的李媽也在外張羅着,給花瓶換上新花枝。
*
蕭知遇坐馬車入宮,到了禦書房,五皇子居然還立在門外侯着。
“父皇留了太子和安國公議事。”蕭容深說道。
與蕭知遇不同,五皇子不是閑人,早被皇帝吩咐協同禮部辦事,禮部事多繁雜,他便是在此處等着要給皇帝述職的。
蕭知遇點點頭,立在五皇子身後一同等着,“我回宮給父皇請安,等會兒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