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面露警惕,瞪着眼不動。
蕭知遇指指婦人,又指指鬥篷,比劃了一會兒:“她……生病了,蓋上,給她蓋上……”
這人默不吭聲看了他片刻,終于伸出手,拖了衣袍過去,急急披在婦人身上。
蕭知遇又将手爐遞過去,充作一點熱源,男孩原是倔強地坐最遠的角落裡不動,過了半晌,還是慢慢挪過來,接了他的手爐。
月光下,這男孩的眼睛又冷又亮。
蕭知遇搭話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連眼皮都沒掀。
語言不通,蕭知遇便不再問,他風寒剛好些,被風一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正要喊人帶衣服過來,又覺得不對。他望了眼籠子,這對母子是囚犯,而他的鬥篷是外邦進貢,實在顯眼,若留在此地,定然招來事端。
他總不能一時心軟,明着和父皇,和朔州守将對着幹。
這麼想着,他便下了樓梯,小聲喊侍衛過來,要找兩條毯子。
侍衛詫異道:“他們不過是……”
說到一半,見二皇子神色堅決,隻得領命去尋,過了好一會兒才找了兩條毯子,一看便是軍中士兵之物,粗糙沉重,但捱過今晚總算夠用。
“城内外有多少這樣的籠子?”
“回殿下,大約四五十個。”
蕭知遇露出難過的神色,他也知道戰場上的殘酷,但他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見到老弱病殘被戰火牽連,多少有幾分恻隐之心。
為免那孩童受驚,蕭知遇沒讓侍衛一同上來,而是自己一人抱上去,兩條毯子團起來,抱在懷裡堆着,比他人還高,頭臉都被埋住。他喘着氣上樓,一條條塞到籠子裡,然後指了指婦人身上的鬥篷。
那孩子忽然露出譏諷之色,把手爐丢出了鐵籠,哐當一聲摔在地闆上。許是認為蕭知遇這位貴人滿足了一時善心,終于覺得鬥篷放在這裡是糟蹋了,生怕沾了污穢,要收回去。這樣的人他在路上已見識過很多回,後來也不再求救。
他冷冷将鬥篷扔出去,攥着毯子小心把婦人裹了起來,自己卻不蓋,蕭知遇連番示意,他也隻把另一條毯子添給了婦人。
蕭知遇比劃了老半天,才意識到對方不是聽不懂,是不領情,若非母親生了病,他恐怕會把東西全扔出來。
簡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臭脾氣。
第二日他和父皇請安,皇帝之前正在書房裡與幾名将軍議事,神色沉重到現在,蕭知遇小心翼翼給父皇倒茶,聽到父皇問他:“你昨晚去了瞭望台?”
“是。”蕭知遇知道瞞不住,便一五一十交代了,“孩兒瞧他們母子可憐,給了條毯子。”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可知道那是誰?”
“我聽侍衛說,除了俘虜外,都是被家人連累才關到那裡的……看他們打扮,是這裡的邊民。”
皇帝微微一頓,放下手裡的軍報,“這兩母子特殊,家中人位高權重,叛去了北狄。”
蕭知遇心道果然如此,且聽父皇言下之意,便認為他們是為首的叛将的家眷。但這樣一來,首領罪孽尤重,按軍法當誅,對家眷也無求情餘地,蕭知遇原是心有恻隐,此刻也說不出口。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但軍令如山,這法子便是要殺一儆百,若讓人知道當朝皇子公然為他倆說情,不免有人生出事端。再者,軍中總有些人與他們沾親帶故,到時候以此為由鬧事,你又能寬恕多少人?這可不是好玩兒的。”
蕭知遇心裡清楚,垂頭道:“父皇教訓得是。”
他心不在焉回了自己屋裡,心情低落,正碰到昭斓來找他。
郡主的幾個堂兄弟都是京中貴養的,說是要曆練,卻一來朔州就水土不服倒下了,昭斓郡主更是無聊,她一團孩子氣,撒嬌道:“二哥,陪我出去玩嘛。”
蕭知遇本無興緻,然而昭斓是頭一回來朔州,他自覺該盡地主之誼,便打起了精神,帶了昭斓去玩。
朔州正處在戰争中,不比從前熱鬧,但北邊幾個城池打了勝仗,近日還算有生氣,兩人坐着馬車轉悠了一圈,午後回來時正經過城牆。
一路行來,外城的城牆上好些個鐵籠懸着,蕭知遇隐隐聽到了低泣聲和哭号聲,沉默下來。昭斓顯然也聽說了這些事,心裡不好受,歎道:“連個遮擋的東西都沒有,下雨了可怎麼辦啊。”
蕭知遇想到自己昨晚給的毯子,應被收去了,不知那對母子今晚要怎麼捱過去——但也許是他多慮了,瞧那孩子的模樣,說不定已經經曆過數十個這樣的夜晚。
他這樣安慰自己,試圖讓自己減少一些莫名而生的難過。
内城這頭,遠遠的瞭望台上依舊挂着鐵籠,他望了望,忽見長公主的車隊從城外而來,頗為氣派。
“長公主做什麼去了?”
“娘親拜祭先祖,要忙好些日子呢。”
蕭知遇一頓,忽而心裡冒出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