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年裡多難聽的話他都聽過,罵外祖父結黨謀逆的,暗諷母親與人通奸的,甚至賜婚後,他也聽到過對他下三路的揣測羞辱。
這點夫妻不和趕回娘家的閑話,已經算是好的了。
他都不在意,裴珩在意什麼?
然而這句“習慣了”竟讓裴珩一下沒了聲,怔怔坐着,仿佛連怒氣也散去大半。
争吵在這個節點戛然而止,莫名沉寂,蕭知遇仍然心内不平,拉上散亂的衣襟,梗着脖子坐在角落裡,不言不語。
一路上沉默無聲,馬車終于回到睿王府門外。
趙诠全程沒敢發出一點聲音,停下馬車也不敢回頭,半晌才試探道:“世子,睿王府到了。”
車内死寂片刻,總算有了動靜,車門打開,蕭知遇慢慢掀了簾子出來,隻見眼眶通紅,面容冷凝。
因之前的争吵聲和怪異的響動,趙诠總有些猜測,一路僵直,連眼睛都不知該往哪邊放,瞥見他衣物完整,才松了口氣上前相扶。
蕭知遇一言不發下了車,獨自去往東院,趙诠沒見到世子,猶豫着探身掀開布簾,“世子?”
裴珩坐在車内,不知想些什麼,神情在昏暗的光線裡尤為壓抑,與今早出門時的模樣截然不同——府裡人跟久了,多少能從世子的言談神态中分辨心情,早上那會兒大約算是春風滿面。
趙诠還要喊他,裴珩才動了動,起身時衣擺一動,落下一個木盒,他拿起看了一會兒,卻又丢開了。
*
這次不歡而散,睿王府每個人都覺出氣氛古怪,仿佛短暫晴日後接連不斷的一場大雪,叫人難受。
就連裴氏也察覺到了不同——說着以後要早些回來的兒子跟負氣似的,不怎麼在家,東院的二皇子也更沉默寡言,她正月裡過得實在無趣,好歹還記得讓府裡人布置元宵花燈。
蕭知遇悶在屋裡許久,原也不打算出門,心想自己惹了裴珩的疑心,還是安生點待在東院好。但轉念一想自己何必為了這點疑心惶然終日,裴珩懷疑就懷疑吧,誰讓他姓蕭,便是安分一輩子也無用處。
這麼想着,他準備去外面散散心,阿努還有些吃驚,帶了兩個侍衛跟着。
蕭知遇瞥了一眼,沒什麼表情,“世子吩咐的?”
阿努點點頭,小心翼翼解釋:“下個月就是外邦朝觐,京師裡外族人多,免得殿下出意外。”
至于這說辭是真是假,蕭知遇也不在意了,他一路心不在焉,在橋上看煙花時,忽望見人群裡一道熟悉人影,再一打量,認出那是趙诠,改換了常服行色匆匆而去。
執金衛府衙今日不該那麼清閑。
他不出聲,眼見趙诠往國公府方向去了,他便移開目光,看向岸邊三三兩兩的眷侶夫妻,他們正讀着燈面上的情詩。
于是蕭知遇也提起自己的燈細瞧,甚至還有心思猜測,也許趙诠身上就帶有這樣一封情意綿綿的書信,回來時或将帶回一卷溫軟的羅帕。
街上熙攘,異族商人比平日還多,天南海北的口音,蕭知遇聽了便想起下月的朝觐,覺得氣悶,身後仨大活人跟着,他也無心遊覽。後來猜燈謎赢了盞兔子燈,他覺得無趣,送給旁邊眼巴巴的小姑娘,自己回了府。
睿王府也已挂起了燈籠,裴太妃拄着杖,笑眯眯立在廊下看,見了他問道:“這麼早就回來,京中有燈會,你不去看看?”
蕭知遇道:“外邊人多,擠得很,我在府中還清淨些。”
正巧一名仆婦回來,向太妃回話:“世子在府衙脫不開身,讓夫人莫要等了。”
蕭知遇自然也聽到了,神色不變。
裴氏一撇嘴:“罷了。過完年就回得一天晚過一天,真不知衙門成日裡忙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