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姬宣清所料,在鄭湘抵不住牢中拷打的兩天後,葉良便離開了地牢。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斑駁的圍牆上爬滿了綠色的藓,其上的露珠被升高的太陽曬幹,藓皺巴卷曲。
葉良蹒跚着腳步,穿着褴褛的囚衣,鞭子抽打的淩淩血痕布滿了整個後背。
她嘴唇發白幹裂起皮,佝偻着腰身,看不出一點從前葉小将軍的風姿,倒像是個路邊潦倒的乞丐。
姬宣清作為協查的官員,随着主審官黃緻列一同宣旨。
那葉良走路都要人扶着,跪在地上接旨更是像是癱軟在地,無法跪直。
黃緻列作為主和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這次放過葉良實屬無奈,心有不甘。
見此情境,橫眉冷聲道:
“葉小将軍,你若是跪不住,這旨意我便頒不了,見旨如見鳳帝,我怎能陷葉小将軍對鳳帝不敬呢?”
葉良身側是葉家家養護衛,從小便跟着她,忠心耿耿,此時大怒。
那雙眼噴火的模樣,好似要将眼前這些大大小的官員都活刮了。
“劍書,将我扶住。”
葉良伸出臂膀勉強攔住維護她的護衛。
“臣跪下接旨!”
紅到發黑的膿血順着葉良的膝蓋下流,彙聚成一個小坑。
應是疼得厲害,她搭在兩腿上的手一直不停顫抖。
那标準的跪姿,黃緻列挑不出錯處,隻能冷哼一聲,宣讀聖旨。
宣讀畢,葉良擡頭接旨,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黃緻列身後的姬宣清。
她站得很直,雙臂自然下垂,垂着眼皮,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眼中無甚情緒,連一點怒意也無。
此刻葉良跪着,姬宣清站着。
葉良從未想過一日會在那窮酸寒門面前如此狼狽,從前都隻有姬宣清仰視她的份。
“葉小将軍怎麼還不接旨?”
黃緻列舉着遞出的聖旨久久得不到回應,不悅蹙眉。
葉良再如何心有不甘,卻也隻能咬牙低頭,雙手高舉過頭,跪在她最是厭惡的姬宣清面前。
随着沉甸甸的聖旨入手,葉良在護衛劍書的攙扶下慢慢站起。
一衆官員完成了鳳帝派下的任務,便離開此地。
“姬宣清,你給我站住。”
身後,葉良恨恨喝道。
同姬宣清并排走在一處的黃緻列餘光瞥着無法站穩還要耍狠的葉良,心中嗤笑,随即同姬宣清說道:
“可惜了姬大人收集的證據,如今功虧一篑,還惹得葉良嫉恨上了你,鄭湘太過可恨。”
“姬大人大可不去理會葉良,您今日便是不應葉良也無妨,聽說首輔大人一直很想見見你……”
姬宣清側過身,看到黃緻列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一時間若有所思。
姬大人為何聽到首輔大人并未露出欣喜神色?黃緻列以己度人,心中不免揣測。
随即便聽得姬宣清說道:“這次葉良的事情,我也有疏忽,讓那鄭湘鑽了空子,害得尚書大人擔責,承蒙首輔大人不嫌我驽鈍,還願意見我,我定要說清楚來龍去脈,為黃大人正名。”
黃緻列身軀一震,随即面上笑容帶出三分真心。
“這次雖然沒将葉良治罪,但也找到了鄭湘這個叛徒,首輔大人并未追責。”
“葉良是個莽婦,不足為懼,能送進去一次,未必就沒有第二次,鄭湘才是埋藏在我們之中的毒瘤。姬大人莫要擔憂是首輔大人怪罪,首輔大人是極為看中你的才華的,這叫我牽橋搭線想與你結識,到時酒宴莫要推辭。”
“得首輔賞識是我的榮幸,怎麼推辭,我在這裡便謝過黃大人此前替我在首輔面前美言。”
姬宣清拱手拜道,而後落下步子。
“怎麼不走了?”黃緻列回身疑惑道。
“下官還是想聽聽那葉良要與我說些什麼。”姬宣清正色道,
“我作為主審她的官員,葉良怕是恨上我等,我想聽聽她要說什麼,好做籌謀。”
黃緻列邊笑邊搖頭。
“她做臣子的,鳳帝要查便查,恨你這個審查官便是對鳳帝不滿……”
不對,若葉良真說了什麼,又恰巧傳到鳳帝耳中,莫非姬宣清是這個目的?
随即黃緻列像是懂了姬宣清所作所為一般,了然點頭,給她讓出了空間。
“還是姬大人思慮周全,那本尚書便先走一步了。”
姬宣清拱手感謝,随即背過手,目送黃緻列的背影遠去,才慢慢轉過身。
她踱步來到葉良面前。
“葉小将軍若再不回去治療,我怕辛辛苦苦放你一次,你自己便丢了小命。”
葉良蹙眉冷聲道:“這次是我棋差一招,一時不查中了你的圈套,下次,記住下次,你便沒那麼好運了。”
姬宣清挑眉,像是聽到了什麼大笑話,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葉良你啊,就是太過自信,我不過假意裝作收受賄賂,你便像是個蒼蠅一般圍了上來,想要扒去我這一身官袍,結果反而惹了自己一身腥味,沒想到那送我錢财之人私下會有私賬記錄給哪些官員送禮,你可是收的最多的人啊。”
“姬宣清!那都是你的陰謀詭計,我從來不認識那個人,賬本也都是假的。”
葉良想起此事,便覺得心中憋悶,她确實不該沉不住氣,以為找到姬宣清的把柄,便貿然出手,連母親都未曾商量,太過莽撞。
“賬本如何作假?便真如你所說不過是引你上鈎的誘餌,可後續查出的一部分材料,你葉家管理的葉家軍收受不義之财确為實事吧?尾巴沒處理幹淨,就别怪别人揪你錯處。”
此話一出,葉良的臉色便黑了大半,她是能保證自己不去貪污軍饷,她葉家是世族大家,不缺錢财,可手下的将士并非如她一般,捅了婁子,最後都算在了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