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姬宣清在此立誓,若參與到季家流放一案中,便讓上天折了我二十年壽命去。”
此話入耳,方才不自覺蹂躏衣服透露出幾分不安的季長箜猛然收緊拳頭,姬宣清的每一個字猶如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從前種種懷疑落下的膿包此刻終于挑破。
他說着相信,可内心到底還有動搖,姬宣清今日這番話叫他心中大石終于落地。
季長箜強忍着沒表現出絲毫的放松,他怕,他怕姬宣清知道他的揣測而對他失望。
這種強忍着的冷靜和克制卻全落在了緊緊盯着他的葉良眼中。
阿箜全無表情,大約早就信了姬宣清的話,她今日何苦又來當這壞人?倒顯得她小人心腸,隻會将阿箜越推越遠。葉良自嘲想着。
确實沒想到姬宣清真敢發誓,難道真是她想錯了?
葉良心中動搖,可嘴上還是強硬:
“暫且信你,但季家的事我不會放任不管,總有一天我會還季太傅清白。”
說罷,葉良移動腳步,她的步子遠沒有語言上的鬥志昂揚,而是沉重又勉強,周身籠罩着失意和無奈。
今日,毫無疑問,她是輸家。
姬宣清就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面無表情。
無人知曉她心中是如何波濤起伏,似有個長得如姬宣清一般卻周身散發着濃濃惡意的惡鬼在其間翻騰嘲弄:
她姬宣清最是不信鬼神,許下的諾言也不過是嘴皮碰兩下,這些蠢笨之人竟然還會相信姬宣清?
空談無用,卻得人心。姬宣清冷冷回複,将心中惡鬼再度壓下。
“家,家主。”站于一側的季長箜磕巴了一下,放下心結,他有意再喚她一聲“妻主”,卻又找不到契機,無從叫起。
“黃尚書找你叙舊,你怎麼回來得如此快?”
“可是因為擔憂我,不然我與青空先回府,家主也可放心應酬。”
姬宣清想起方才在三樓雅間所遇之事,目光發沉。
随即她又想起對面還站着季長箜,怕他擔憂,自然挂上平日溫和笑靥:
“隻是喝杯酒說些話,黃尚書知道我平日公務忙,今日難得陪着夫郎出來用飯,便沒多留我。”
是嗎?
這句話悶在季長箜口中,成婚六載,如今他也能分清何時她的笑容是真心的,方才的笑太假太虛。
他并未逼問,隻是将攢在手中的帕子輕輕挨了挨嘴角。
轉而笑着道:“家主今日帶我來的酒樓确實不錯,歌舞美,飯食亦美,我今日是真的很開心。”
“喜歡便好。”
姬宣清全沒想過會聽到他如此直白地再與她分享心情,貼于衣物的指尖輕顫兩下,仿若回到了二人成婚不久的過去。
他雖是個标準的世家貴子,早早便學會了操持庶務,但季子昀到底寵他,沒讓他見過多少陰私壞人,看不透她心口不一的假笑,一直以率真直白待她,是真正活在陽光鮮花下的人。
“今日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他溫潤眉眼間是真摯和歡喜,他再次鄭重得同她說道,唯恐她不信。
“啊……”姬宣清好笑地揉了揉他的發頂,“我信,怎會不信你呢?”
“下次,下次還來這家,帶你去樓上雅間用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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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家時,月已爬上樹梢。漆黑的夜映着清冷的月,夜的初始,破曉尚不知期。
姬宣清先行一步前往書房處理事務,季長箜雖有青空相伴,但青空堅持落後一步,他孤身一人走在最前,方才的歡樂慢慢冷卻,一股怅然在心間慢慢升起。
“主君,今日十五,月亮好圓啊。”
青空似與他閑談,但重音落在了“十五”二字之上。
瞬間就明白他意思的季長箜臉上飄起淡淡的紅暈,蒼白的肌膚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出幾分玉的潤色。
“那便快些伺候我沐浴吧。”
“得令。”青空提起衣擺裝模作樣行禮。
季長箜羞惱冷眼瞥他,下一秒又破功笑出聲:“找打。”
……
姬宣清在書房忙到夜深。
擡眼時,蠟燭也隻剩下一小節,發出“噼啪”聲響,她從桌邊木盒中拿出一隻換上。
大約是有了動靜,屋外侍從聽着了,便提醒道:
“家主,夜已深了,可還要去翰香院?”
“不了,今日不回去了。”
姬宣清仰躺在靠椅上,屋頂橫梁懸于高處,正對着她的頭頂,她放松四肢,萬般雜念仍在腦中盤桓,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