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江南熱意未減,雲氏宅裡,下人忙忙碌碌,挂燈的挂燈,除塵的除塵,微風溜過镂空景牆,微微拂動她身上淡青輕薄的寬衫,明明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雲家隻剩她自己,可每逢佳節雲歸都要隆重的過,她慣常在家中挂起彩燈彩幔,晚宴時将下人聚在一塊用膳,且人人都有紅包。
“廊下那個玉兔燈,挂的再高點……”雲歸正指揮完轉頭進了屋子。
久未歸家,雲歸又起了折騰心思,對身後一名婆子道:“這間書房簡陋了些,叫人把那張紫檀木的書案,搬到漓園書房去,把倚荷堂上那張黃花梨的搬來,倉庫裡的老坑洮硯和鈞窯的鼓釘筆洗也拿出來擺上,還有這博古架上的文玩是怎麼回事?也太雜亂了……”
全志簡冷眼瞧着,隻覺多此一舉,“丫頭,瞎折騰什麼?”
雲歸抽空賞了全志簡一眼,喜滋滋地說:“大過節的,不收拾收拾怎麼行!都好幾個月沒回來了,松原小築那邊我昨日就打點好了,這前院本想讓人來翻新,後來想想,還是不必大興土木,省點錢吧。”
“省錢?”全志簡苦笑,“這話在你嘴裡說出來,我還真有點不習慣了,是誰?從年初起就下令大動幹戈?把後院的池塘形狀都改了?湖石假山新填了幾座?休憩亭台也新建了幾處?奇珍異草又移來多少?這些哪項不花錢了?”
雲歸道:“那又怎樣?家,就得有家的樣子!住的舒坦,掙錢才能舒坦!”
“再說!”雲歸笑到:“阿舅,您就說這回,園子改的好不好吧?我敢說,全姑蘇的園林,咱家精美絕對是排的上号的。”
雲歸的理念,就算隻是臨時休憩的别院,也得弄的像個樣子。
“你可真像你外公……”全志簡欲言又止,最後怕大過節的勾起傷懷,止住言語。
雲歸瞪他一眼,“我不管!你就說,我這園子改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全志簡瞥了這雙手叉腰的姑娘兩眼,“好!好!雲少主的品味簡直太好了!”
雲歸“嘿”了一聲,轉頭又去指揮下人将觀賞菊挪到花廳,晚上她準備在那用膳。
“大閘蟹?大閘蟹送來了沒?晚上我要同阿舅喝兩杯?”
雲歸嗓門不小,每到節慶她都表現得異常興奮,以掩飾心底的寂寥。
全志簡笑着搖頭,默默走了,留下雲歸自己折騰。
雲歸正坐在廊下畫着花貓戲蝶的花燈,隻聽門口傳來重重腳步聲,未等雲歸開口,全志簡已經領着人進來。
雲歸錯愕的忘了将手中提着的筆放下,驚訝問道:“席禹?你怎的來了?”
席禹兩步跨過來,笑到:“怎麼?不歡迎?”
雲歸佯裝“嗯”了一聲,擡眼掃了眼跟着來的人,
“雲少主,小的有禮了。”
說話的是遂州中畫油傘的婦人,她領着孩子,說罷就要給雲歸跪下。
“這是怎麼回事?”
雲歸坐着未動,問的是席禹。
“你問她自己。”席禹信步坐到雲歸身邊,拿起她畫好的燈籠把玩。
雲歸回眼瞧院中跪着的母女。
“回雲少主的話,上個月我那……丈夫喝完酒後與人起沖突,被對方失手打死了,我們母女始終感念少主恩惠,在安頓好一切後,央求席公子帶我們娘倆來投奔您。”
雲歸轉頭看了席禹一眼,隻見他抿着嘴角,輕輕搖了搖頭。
連廊裡驟然安靜下來,雲歸長歎一聲,本想揉揉眉心,卻不想手中還捏着毛筆,墨汁大顆滴落在她的燈罩上,暈開一片……
“涴姐兒,快!給恩人磕頭!”跪着的女子趕忙按下女兒的頭。
“罷了!”雲歸示意小荷将那母女二人拉起來,“既然來了,就先住下,旁的事,節後再說。”
而後命小荷領着母女二人去客院休息了。
席禹看了雲歸片刻,擡頭望向院中。
外頭惠風和暢,秋日清幽。
“是她動的手?”雲歸問。
席禹搖頭,“不知道。”
原來,那日席禹塞到雲歸手裡的是包無色無味的毒藥,雲歸覆在女子耳邊說的話是:“若想擺脫困境,還是得靠自己。”
不論席禹起初的意思是什麼,但雲歸不得不承認,正迎合了她的本心。
一個男人,虐妻打女,就不配活着。
雲歸大為惋惜,她本以為這女子會在絕境中逢生,自己為自己掙得前程,但她最後還是猶猶豫豫,保不齊還寄希望與上天,覺得酒鬼丈夫能變好。
這樣心慈手軟,優柔寡斷的人,是得不到雲家重用的。
“遂川事都忙完了?你怎有閑心來姑蘇?”
駱蒂蓮發現了黃碌與趙媃的奸情,連帶着懷疑到了席旭茗的兒子身上,席家黃家都亂成一鍋粥,席禹才不想趟這趟渾水,于是就找借口往江南來了。
這些事,雲歸也是略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