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坊間有傳,孩童隻有挺過這場瘟疫,能正常飲食,才算真正解了閻王扣。
裴知予剛來的時候,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瘴氣。街道上頻頻能瞧見躺在擔架子上的人,很吃力地歪頭嘔吐。
據李離提前打探的消息,漢州知縣原先隻以為是人們吃多了來源不明的水産品,鬧肚子腹瀉了而已,以緻後來開始人傳人,更有的甚至開始脫水,嚴重者在數小時以内死亡。
漢州知縣欲向上遞折子,卻被府州的人一壓再壓,三緘其口。直到病情穩住,裴知予才有空閑來審問此人。
“季府州,隐瞞消息,罔顧人命,豢養私兵,無令關押朝廷命官,該當何罪?”不緊不慢的嗓音,氣勢卻格外逼人。
季中額頭冒出一層冷汗,臉色慘白,卻依然堅持己見:“你這是誣蔑,其心可铢。”
她可是大皇女的人,任裴知予手眼通天,又能耐她何?
季中這麼一想,心裡安心多了,“封鎖消息,隻是怕城中的人将病氣帶出去,我何來的罪?”
不認?
裴知予淡然說道:“進來吧。”
聲落,一位掩面的醫者從拐角走出,由遠及近,被帶上了正堂,在衆人面前揭下了這在下半張臉的布紗。
看到女子掀開,漏出真容,剛剛還擲地有聲的人此時呆若木雞。
“大人沒想到我還活着吧。”
季中愣愣地看着直直站在面前的人,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為第一批出現症狀治病的民醫,謝諾。
“啪。”裴知予拍闆,季中顯然沒想到此人竟能還能出現在眼前,頭冒冷汗,渾身發顫,兩眼發怵,腦中隻剩下兩個字,完了!
如此一番審訊,前因後果全都真相大白,任她再怎麼巧言善辯,條條罪證,人證物證俱在。
西北府州季中第一罪,勾結商域,壟斷肉類市場,漢州的百姓隻能靠排洩物糞便澆灌的蔬菜過活,清洗不到位,從而使得不少的人食物中毒,屍體造成的瘴氣就是造成疫病的根源。
第二罪,私自豢養家兵,為掩蓋罪證竟買通采買官員,篡改買賣賬冊,被人發現後竟欲要殺人滅口。
第三罪,漢州發生暴亂,不進行安撫卻進行蠻力鎮壓,封鎖消息,令百姓深陷于水火,更該當死罪。
裴知予細細列出她的罪狀,“季中,你認還是不認?”
季中聽着她的一言一句,心顫肉跳,背脊心裡被榨出一層冷汗。
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她竟提前安排了探子進城。
“是臣罪該萬死,求裴大人饒命。”
裴知予睨了一眼,道:“可有同黨?”
季中埋首,此刻的心再度懸了起來,她不知此刻坐在庭上的女子到底摸清了她們多少老底,但若是承認她與朝中臣共謀舉事,煽風造勢,隻怕罪名更重。
頓了又頓,再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大……大人,是臣見其中的油水頗多,一……時腦熱……才犯下這糊塗事,臣……願意以命抵命,隻願不要禍及家人。”
裴知予冷笑一聲,擡擡眼皮,淡然說道:“你的命很值錢嗎?能抵漢州城幾萬人的命?”
聞言,季中的頭埋得更低了,倒吸一口涼氣,是膽怯,更是懼怕。
裴知予站起身,面朝記載的官員,薄唇親啟:“季中,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所有家産充公,用于撫慰受災難民,其人,看押帶到京城等候陛下裁決。”
聽言,謝諾急急問道:“大人,這未免處罰得也太輕了!”
早知道她們都是一丘之貉,她何必還要來作證。
看押帶到京城?其中的路程就要耗上許久,京城的季家得到風聲,一定會提前部署,幫其脫罪。
有人愁,便有人歡喜。
以為自己死命一條的季中心口的涼氣終于喘了出來,額角的汗珠子哒哒得滾下來。
好險。
“謝……謝大人饒命。”
“大人,城中的百姓可都在等您的判決,您不可……”
裴知予反問:“不可什麼?”
一句話落,一片寂靜。
謝諾被噎住,所有想說的話堵在心間,衣袖下的手攥緊。
思想幾番争鬥,後槽牙緊貼在一起。
“您這是寒了所有人的心,萬一他們抗議起事,大人您又該如何跟陛下交代?”
說完,裴知予擡頭,才好好端詳起了眼前這個口口聲聲為民請命的大夫,随後似乎置身之外般,嗓音冷冷道:“造謠生事者,全部就地誅殺,”
言訖,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她,有不解、疑惑,惱怒,誰也沒有說話,隻聽得空氣裡有一種低鳴的聲音。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