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心中繃緊的弦都斷了,氣氛沉悶的很,就連一直随侍在旁的文華,此時都在發愣,但也未言說,隻是依舊默默跟在裴知予的身後離開。
“裴知予!”
這時,一道聲音從外傳來,“你快來,出事了!”
應許是來了此地,遠離了京都吃香喝辣的逍遙日子,南方淩的臉頰餘肉消失,顯得倒有些消瘦,穿得也不是什麼好料子,是最最平常的那種。
南方淩着急忙慌,拉拽着裴知予的手就要往走,現在可沒什麼奢華的馬車,去哪裡都得徒步。
“到底怎麼了?”
若不是真的遇到無法解決的事,南方淩也不會着急成這樣,連面上防瘴氣的罩布都沒來得及揭下。
南方淩沒停腳步,“你到了就知道了,我說不明白。”
兩人急急忙忙趕到漢州的後山,平時這個地方官府很少管,除了為了找點謀生,才來這個地方種點東西,便是打野味的捉點獸類去賣,倒很少有其他人過來。
現在的後山,一片貧瘠,往日茂盛的叢林現在已經幹枯,甚至還有燒焦的痕迹。四面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越往裡走,便能看到統一裝束的士兵将裡面嚴嚴實實包圍了起來。
漫山遍野吵吵嚷嚷的。
“好歹也讓人入土為安,燒了算是怎麼回事,這如何能讓死去的人靈魂得到安息?”
“這些官兵,就顧着自己能不能向上面交差,哪裡想過我們這些人啊!”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死死抱着懷中的孩子,任士兵怎麼扒拉就是不放手,這可是家裡唯一的支柱啊,他哀痛得在哭,“娃兒,你怎麼能留着爹爹,自己就去了呢,要走,爹爹陪你一起走啊……”
他越說越激動,埋首痛苦起來,肩頭激烈得聳動。
周圍不止有痛哭的男子,還有在屍堆裡使勁反抗着阻攔士兵的人,無論旁人怎麼勸說,他們死也要将人找出來,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被士兵攔在外面的人紛紛都開始罵街,個個兇神惡煞、義憤填膺的,一時都快分不清誰是兵,誰是民。
南方淩一直被保護得好好的,根本沒見過這種鬧騰的陣仗,哪裡見過這些蠻不講理的莽人,一時倒不知該如何處理。
“緣由和他們說了沒有?”裴知予見這架勢,眸光一深。
南方淩此時也有些嚴肅,“我說城中的瘴氣就是屍體積累不處理造成的,入土為安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隻有火化屍體。”
她這幾日來來回回要安撫民衆,還要照顧正在發病的人,累得有些拖力,“可他們……不肯聽啊,好說歹說都不行。”
悠悠衆口難堵。
下一秒,裴知予利落地從旁邊士兵的腰間抽出一把長劍,在南方淩的驚愕目光中來到了人群正中央。
南方淩咽了咽口水,心道:不至于還要動刀吧。
裴知予一擡手,便透露出幾分危險的氣息,衆人見此噤聲,有幾個孩童吓得眼睛通紅,嘴巴被家裡的人死死的掩住,隻能發出可憐的嗚嗚聲。沒人知道眼前這個氣質不俗的,但眉間狠戾的女子拿着劍要幹些什麼。
有幾個愣頭子非就不怕,直愣愣的就對裴知予喊:“怎麼?不聽你們的就要殺人了嗎?”
一個冒頭,後面就沒一個帶怕的。
“就是……就是。”
裴知予瞟了那些人一眼,随後一聲低沉的悶響,劍鋒刺入泥土,地面似乎在發出抗議,微微震顫,劍柄在風中微微晃動。
她松開手。
風依舊在吹,卷起幾片枯葉。
“再敢喧嘩者,以謀逆罪論處。”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那把劍靜靜伫立,在這片土地上烙上印記。
剛剛還鬧騰的百姓們面面相觑,眼神惶恐,嘴唇微動卻無人敢再開口。空氣中壓抑的沉默,連衆人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有人底下頭,躲避她的審視;有人悄悄後退,隐沒在人群的陰影中;還有人緊緊攥住衣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眸中寫滿憤恨。
隻有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這刻卻顯得格外刺耳。隻剩下心跳聲在胸腔中回蕩,沉重而急促。
他們或許不懂律條,但是謀逆,他們是都知道的,沒人敢擔誅九族的後果。
裴知予背過身,朝兩側舉着火把的人,冷聲說道:“繼續。”
周圍一片死寂,隻有火焰的咆哮和木材爆裂的咔嚓聲。火光将一片染成血紅,接連着整個大地。
骨骼在火中漸漸顯露,蒼白而脆弱,随後也在烈焰中崩解,化作點點火星。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帶着刺鼻的焦糊味,彌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
直到結束,還有人執意還不願意離開。
自此之後,那個曾經克己奉公、體察民情的裴大人,已如煙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百姓口中徒有聖名、手染血腥的中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