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清楚方行知的實力,這個亞裔少年身上沒有一點弱不禁風的味道。
隐形霸淩來得很快。
不管在哪裡,不管哪個性别,形成小團體彷佛都是人類本能。
齊澤克說這是一種原始的法西斯群體,通過樹立共同外敵,來凝聚團體内部成員。不管這個外敵是否真的有罪、有錯,在團體看來,外敵必定是罪無可恕的。
在學校裡,那個外敵是被霸淩的外地、外國學生。
在軍隊,是剛進入隊伍的新兵。
在職場,是剛進入公司的新職員。
至于曆史上曾發生過的事,不言自明。
方行知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的漠視在這些人看來反而成了一種傲慢。
你作為外國人,怎麼可以不向往融入美國本地之中?
你作為亞裔,怎麼可以不被美國文化征服?
你怎麼可以不認為美國白人高人一等?就算是讨厭他們、敵視他們,将他們看作仇人,都比這種完全的漠視要好。
所以他們越來越多地找方行知的麻煩。
想要看到方行知崩潰、展露出有别于冷漠的态度,被人仇恨也比被人忽視好。
找麻煩的方式仍然是暧昧的、含糊不清的,混雜着不甚清楚的惡意,又難以稱得上十分嚴重,需要警察出手。在學生時代,有人會認為這是一種“喜愛”的表達,就像男生揪女生的内衣帶子,嘲笑剛發育的女同學胸大,是因為喜歡這個女同學一樣。但那不是真的。
惡意就是惡意。
哪怕是源于無知、源于不成熟的惡意。
如果方行知告訴瑞雅,瑞雅會教他如何高情商地将這些人都變成自己的擁趸,将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他告訴瑞優,瑞優會耐心地教他怎樣去教真正真誠的朋友。但是他一個人也沒有告訴,他隻是獨來獨往。
最終,這個針對他的、有惡意的團體因為他的油鹽不進而感到無聊,也因為新來的跨性别同學而找到了新的樂子。
方行知不再去管,他隻是在發現的時候打電話給學校老師,他不想再認識另一個章惜時。
高中生活過得很快,聖誕節很快到了,寄宿家庭給他準備了禮物。阿姨為他打了一件厚厚的紅色毛衣,上面有金色的中國龍圖案,叔叔給了他一套乒乓球裝備,源于對中國人都很會打乒乓球的刻闆印象,喬伊給了他一套國際象棋棋子,她很喜歡和方行知一起下棋。
方行知為大家做了滿漢全席。
異國他鄉的新年,不能說不溫暖,他甚至收到了瑞雅的聖誕祝福。瑞雅給他寄了一個很大包裹,聖誕襪裡有一沓打印出來的照片,是瑞家三個孩子的。還附帶一張賀卡,上面寫着:哥哥姐姐們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小方别怕~有困難找家人。這次有些忙,下個聖誕就一起過吧,新年也是。
他還是在零點給瑞優打了電話。
鈴聲響了幾下,瑞優接了,視頻中的瑞優穿着套頭連帽衫,正坐在公司的辦公椅上,作為背景的公司牆上有很多節日裝飾,禮物箱子堆在角落,但很安靜,員工們早就都下班回家了。
瑞優看見是他有些驚訝,然後笑了,笑容如春水般漂亮。
“是你啊,聖誕快樂,行知。”
“聖誕快樂。還在工作嗎?”他問,他這邊已經下起了大雪,呼出口的氣息很快都會變成白霧。
“嗯,有點忙,今晚就在公司睡了。啊,我是不是該給你準備禮物?最近有缺的東西嗎?錢夠不夠花?和同學相處是否還順利?”瑞優問,彷佛一個完美的家長,溫暖真誠。
“今晚可以不挂電話嗎?我想聽你的聲音,我可以把這當作我的聖誕禮物嗎?”他問,少年的嗓音褪去了不少青澀,但仍然帶着點撒嬌、小心翼翼的味道。
瑞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起來:“好啊。不過我工作可能會比較無聊。”
“隻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了,不管你做什麼都可以。“方行知說。
他把手機放在身邊,始終不曾挂斷。喬伊抱着煙花出來找他玩,兩個人将不少煙花送上天。喬伊說這都是從阿裡巴巴上買的,中國人的生意早就做到了這邊,快遞被美國本土的還要快上不少。
他讓瑞優一起看煙花,瑞優簡單評價了幾句,大多都是很漂亮之類的話。
然後他和寄宿家庭的大家聚在一起看超級碗,壁爐燃燒着,屋裡有木頭和煤炭燃燒的香味,半個窗戶開着通風,但仍然十分溫暖。
方行知蜷縮在沙發上,想到了監獄裡的父親,青山養老院的奶奶。
他沒有勇氣給他們打電話,他知道他們過得不錯,但始終不願意再次見他們,所以隻是發了短信祝福。父親能否收到他不确定,想了想還是又寫了一封信,連同不少肉制品一起包好寄回國内監獄。
最後大家都很困了,拆完禮物後各自回房間睡覺。方行知将客廳的燈關好、壁爐裡的火熄滅,于是黑暗中隻剩下他手機屏幕的光。瑞優還在顯示屏幕前奮鬥,為自己的事業而加班,察覺到他這邊安靜下來後,問了一句:“大家都要睡了?”
“嗯。”他回。
“你也早點睡,熬夜不好。”瑞優說。
“瑞優,今天的工作不能放下嗎?”他問,借着手機屏幕的光,回到卧室。
滿室的黑暗讓他覺得安全,窗外密集的雪花在路燈昏黃溫暖的光線下閃着光,像是一層厚厚的鴨絨被,但方行知明白,那是冰冷的。陪喬伊打雪仗、堆雪人的時候他就對此感同身受。
“還差一點點。不用擔心我。”瑞優說,然後伸了個懶腰。
方行知來到床上,縮進被子裡。
“我好想你,瑞優。”
瑞優頓了頓,回他:“我也想你。”
他深吸一口深冬冰冷的空氣,朝屏幕露出微笑,但他知道那隻是瑞優的條件反射的客套話罷了。
“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無法拒絕我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