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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彼得給艾德琳采購衣服的時候,他一不小心沒有控制好分享欲,一不小心就去咨詢了韋恩先生的審美意見。韋恩先生倒是少見的有耐心,他勸彼得放棄考慮艾德琳喜歡低調的作風,要怎麼樣奢華就怎麼來,他同彼得解釋,“我知道你很清楚艾德琳的能力,但目前的情況是,她要去面對那些隻把她、也隻願意把她當作一個小女孩的人。她需要外在的包裝,而包裝一個人最快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奢侈品營造出的距離感。很巧,她支付得起。”
所以,當艾德琳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瑪麗安又一次猶豫了。那個在她記憶裡,還是自己高中同學的,甚至來自芝加哥南區的艾德琳已經不複存在。面前的,隻是包裹在花呢套裝裙裡的陳小姐,精緻、昂貴、陌生的陳小姐。
瑪麗安的商務團隊沒有想到,這位陳小姐竟然真的願意親自出面商談,甚至極其配合,配合到有些妥協的。沒人會拒絕一份讓商業價值變現良好的合作方案,即便仍有很多細節需要商榷,但他們恨不得此刻就捏着瑪麗安的手,讓她痛快地簽字。
莫爾斯先生很少在這方面幹涉瑪麗安,但今天卻是少見地反複翻閱文件。如果碰巧他的同事在場,一定會發現,他不是在檢查合同漏洞,而是在試圖拒絕這份合同。
沒人好奇,為什麼點名要見陳小姐的瑪麗安一言不發。唯一一個可能多話的托馬斯一直處于莫名其妙的自閉狀态,還是科林覺得場子有些冷了,大約是凍着腦子了,他突然同艾德琳說,“還記得你給利普安排的那份實習嗎?說來也巧,就是莫爾斯先生的律所。”
艾德琳是真的不知道,她看得出莫爾斯先生對她的防備。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會顯得格外不禮貌,她真的很想用華文對科林說,“不會聊天就别聊了。”
艾德琳不知道該怎麼措辭的時候,莫爾斯先生卻放下了手裡的文件,他看向艾德琳,“我同林肯律師是校友,同林律師也打過一些交道。芝加哥的律師們,做到我們這層面的,大部分都知道林肯&林律所是在陳氏家族的資助下逐漸壯大的,隻是我沒想到,今天能見到陳小姐本人。”
“我也許久沒有見林律師了,前段時間他扭傷了腳踝,不知道康複得如何。”艾德琳在兩位律師身上從不會感受到一丁點的“運氣不太好”,相反,她實在是太幸運了,遇到兩位職業水準和道德水準極高的律師,當然還有很有良心的舒念安。其中任何一個人有些小動作,那麼布萊恩留給她的一切,就都敗光了。
“至少和我打高爾夫的時候,看不出有任何腿腳不利索的迹象。”莫爾斯是刑事訴訟律師,他接觸過各種各樣的委托人,在他認為沒有人能夠超出他的預想的時候,對自己一雙兒女影響最重要的人,這位艾德琳·陳小姐便出現了。
當年,艾德琳是被瑪麗安和墨菲從一場派對中帶走,又是在瑪麗安和墨菲的陪同下,在自己鄰居家的宴會上突然“失蹤”,他們不可避免地卷入到警方的例行調查中。他一直沒有告訴瑪麗安和墨菲,甚至連妻子喬安娜也沒有告訴的,是那位據說在表演的魔術師波飛先生,其實早在一周前就離奇遇害,而這件案子至今未破。
同樣,作為一名資深同警方打交道的律師,莫爾斯先生太清楚那位羅西探員的出現意味着什麼了,那是聯邦調查局BAU小組最初創始人之一,而BAU從來不會在普通案件中出現。當時羅西探員略顯敷衍地回複,接下來警方的不了了之,都一遍又一遍地敲着莫爾斯先生心中的“警鈴”,為了他的孩子,為了他的家庭,要遠離這份“危險”。
但年輕的孩子,從來都不知道,也不會願意聽從父母發出的警告。
瑪麗安終于同艾德琳說話了,“當時,你和我說的,是再見,還是抱歉?”
艾德琳沒有回答,隻是看向科林。這一次,科林終于看懂了艾德琳的潛台詞,他将其他人禮貌地請到隔壁的會議室商量合作方案裡的細節,隻是在莫爾斯先生那裡——
“爸爸,我想和她單獨聊一聊。”
莫爾斯先生沉默了很久,他看向艾德琳的眼神太過于複雜。如果艾德琳的眼神裡,有回避、有隐藏,那麼他說什麼都要留下來,但偏偏,那雙眼睛,不,那沒有被眼罩包裹着的一隻眼睛,坦誠的可怕。他終是妥協,“瑪麗安,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想想你自己,想想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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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剩下她們兩個人的時候,瑪麗安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眼睛出了什麼事情,總不能被愧疚折磨得沒有了吧。”
艾德琳解下眼罩,在班納博士藥物的幫助下,現在看起來隻是像嚴重一些的紅眼病。等瑪麗安看了以後,她又重新系上,一回生二回熟,才兩天她就熟練得很。
“那個時候,喬伊總是在學校念叨,說你家風水不好,不然不會總遇到倒黴的事情。就我知道的,就有火災,有車禍,不對,是汽車爆炸,還有現在的眼睛。除了這些,還有嗎?”
“瑪麗安,你不是醫生,也不是探員,沒必要同我錄口供。那天,我同你說的,應該是抱歉。當時,我并沒有準備再見任何人。”
“為什麼?”
“當時的情況要複雜一些,你也提到了,那場爆炸讓我的頭部受到創傷,在那段時間裡,我的記憶是錯亂的。或者極端一點,那是另一個人格的我,沒有安全感,非常孤獨,并且發現自己被蒙騙。瑪麗安,我不喜歡謊言,尤其是善意的謊言。不過,當時的我的确很冒失,對于給你造成的傷害,我想,并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彌補的。但是,我還是要同你道歉,不管你的看法如何。瑪麗安,我很抱歉。”
許久,瑪麗安說,“在我這裡道歉的意義沒有那麼大,我選擇接受,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可是,你知道你同樣需要對——艾德琳,不止我一個人。艾德琳,我生氣的根本不在于你,我同你不過幾個照面,不過是開車載了你一程。我隻是有機會、有勇氣當着你的面問出來,哪些沉默的人呢?”
艾德琳安靜地看着瑪麗安的臉龐,此刻夕陽西下,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同小麥色的肌膚揉成一塊兒。
小麥色,那樣健康,那樣勃勃生機,那樣充滿了明天的顔色。
“瑪麗安,當你看我時,隻有對錯,隻有愛惡,隻有黑白。當莫爾斯先生看我時,無數的嘈雜紛亂的顔色混合在一塊兒,化作深淵沼澤。生意歸生意,你的商業價值對舒氏對A.C.都是不可多得的饋贈,不要輕易地拒絕不帶惡意的金錢。但除此之外,我希望你聽從莫爾斯先生的意見。”
瑪麗安還在思考艾德琳的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一個聲音回答,“如果,沉默被打破呢?”
瑪麗安擡起頭,她錯愕地看着不知道何時就站在門口,又用不太熟練的華文重複了一遍的人。
他說,“如果,沉默被打破呢?而且,我恰好也是一位莫爾斯先生。”
夕陽又落下幾分,陽光照在艾德琳的眼睛上,短暫地帶走了她的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