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後,他們便不給供飯了,每天往屋裡扔兩瓶礦泉水就完事。
許之蘅看着天花闆上那隻昏暗的燈泡,心如死水。
她原本以為自己也會挨打,也惶恐青子會去跟那些男人說先前的事情。
但是沒有,一切風平浪靜,她依舊被關在封閉的房間裡,沒人動她一指頭。
許之蘅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隻知道那段時間裡她走過最長一段路就是從房間到衛生間。
長時間的饑餓和焦慮讓她徹底陷入精神恍惚的狀态,手腳也沒有力氣。
她總是會出現幻覺,看見自己變成一隻流着眼淚的待宰羔羊。
*
深夜。
許之蘅和小芸被捆手堵嘴丢上了面包車。
一輛五人座的面包車,硬是塞了七個人,兩個男人夾着她們坐,肆無忌憚地往她們身上揩油。
車裡很暗,又逼仄。
小芸又開始哭,坐中間的阿毅給了她一耳光。
許之蘅透過車窗看向外面,路燈微弱,前路似乎長得沒有盡頭。
那一刻她很希望自己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把那些人都打死,再錘爛車門,她就可以回家了。
可她不是大力水手,她虛弱得連避開男人動作的力氣都沒有。
面包車開了不知道多久,停在罕無人迹的一道橋邊。
橋并不長,路燈黯淡,橋下一條徐徐流動的河。
兩側的山像黑色的巨人一樣矗立着,有蟬鳴和鳥叫的回聲從黑暗深處傳來,悶熱的夜風裡有一股草腥的泥土味。
許之蘅和小芸被推搡着往橋中間走,小芸嘴裡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緊接着,她們被摁在地上,有男人用麻繩纏在她的腰上,一圈又一圈地繞,狠狠勒緊。
粗糙的路面刮蹭着她的臉頰,刺痛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阿毅叼着煙,漫不經心地站在一旁玩手機。
“毅哥,好了。”有男人說。
阿毅踩滅煙,回吸鼻子往地上啐了口痰,走到她們面前蹲下。
他抓住許之蘅的肩膀撐起來,“打也打了,餓也餓了,想得怎麼樣?”
許之蘅悶悶嗚了一聲。
“點頭還是搖頭?”阿毅問。
許之蘅不敢反應,隻是紅着眼沉默。
阿毅也沒生氣。
他站起身,語氣輕描淡寫道:“那就别怪我們了哈,機會都給你了。”
緊跟着對旁邊的男人示意道:“丢吧。”
兩個男人架着許之蘅推到護欄邊,托起她一撅一推,她直接墜了下去。
二三十米的距離,她喉嚨裡的尖叫被堵在膠帶裡,須臾她就栽進了河裡。
河水渾濁,她的眼睛辣得模糊,手被捆着,隻能拼命蹬腿,肺裡的氧氣因為慌亂掙紮而快速消耗,身體避免不了地往下沉去。
在那一刻,她腦袋裡隻有一個念頭——
她不想死。
但很快這個念頭也随着暈眩而漸漸地模糊。
水不斷嗆進她的鼻子裡,她的腿也失去了控制。
隐約又感覺到腰間的繩子似乎在往上拖拽,開始很緩慢,随後陡然一下将她拽出水面。
苦臭的河水嘔不出去,從許之蘅的鼻間嗆出去,眼睛辣得直流淚。
她神智不清地被吊在半空,身體左右搖擺旋轉,就像懷表一般。
上了橋,她癱倒在地上,身子因痛苦而抽搐,水和空氣在她鼻子裡同時進出,讓她覺得肺部仿佛撕裂般地疼痛。
阿毅扯着她靠到欄杆上,撕開了她嘴上的膠帶。
許之蘅立刻嘔吐起來。
“做還是不做啊?”阿毅問。
許之蘅想說話,可喉嚨裡擠不出一個字來。
看她那副模樣,阿毅啧一聲,“算了,你先緩會兒吧。”
他一轉頭,讓人把小芸給丢下橋去。
悶叫聲過後是一道落水聲,男人們嘴裡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哦——”
仿佛像是觀看了一場表演之後的感歎。
許之蘅顫抖得更厲害了,眼淚汩汩地從眼眶流出來。
在那一刻,許之蘅心裡湧出一股無地自容的悲怆感來。
因為在被丢下橋的那一刻,她居然失禁了。
羞憤和害怕徹底碾碎了她的理智。
她從小的性格便軟,逆來順受,心裡就算有想法也不願意說,默默忍受,一忍再忍。
直到那天,心被沖動炸出了窟窿,她任性離家出走了。
她隻任性了這一次,可代價卻大得讓她無法償還。
她因為軟弱而羞恥,羞恥讓她又無比憤怒,可她的憤怒卻永遠赢不過她的軟弱,最後她的軟弱令她屈服。
完全是一個死循環。
會落到這個境地,完全是因為她自己。
這才是真正令她絕望的事情。
身邊男人們像惡魔一樣地嘎嘎地笑着,笑得許之蘅心頭發寒。
小芸被拉上來的時候,幾乎奄奄一息。
阿毅走過去,踢了踢她,“做還是不做?”
小芸虛弱地打着悶噎,點頭。
阿毅點了根煙,轉頭看着許之蘅,微笑道:“ 你呢?”
許之蘅擡着頭,眼光無神地望向他,喉嚨卻更發緊。
“還想再下去?”
許之蘅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我做。”
*
屋裡搬進了一台電視還有DVD,以及一箱碟片。
當時,阿毅說:“好好學,以後用得着。”
他們甚至有意地把音量調到最大,哪怕不看畫面,那喘叫聲也會從耳朵裡鑽進去,一點一點地蠶食她們的思維。
許之蘅覺得惡心,無法忍受地關掉電視,往往會被打耳光、餓肚子。
日複一日,她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這般地獄,她竟然也習慣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那一晚成了夜夜驚醒許之蘅的一場噩夢。
睜眼時,屋裡昏暗,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依舊睡在那張簡陋的雙層床下鋪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證明自己還可以呼吸。
電視裡傳出來的叫聲不絕于耳,她渾身冷汗,指甲在牆上用力地摳,卻仍覺害怕。
後來她們的行動稍微自由了些,房間不再上鎖,甚至被允許在二樓活動。
許之蘅沒再見過青子,似乎是搬走了。
客廳裡總是煙霧缭繞,男人們興緻勃勃地打着麻将。
小芸呆滞地坐在沙發上,而許之蘅輾轉于每個窗戶之間,沉默地觀望。
她仍然想跑。
容國盛幾天會來一次,每一次聽見樓下的動靜,許之蘅總會躲回屋裡。
她怕容國盛,也怕那雙陰鸷的眼會看穿她的想法。
*
許之蘅跑的那天,男人們似乎有事,被阿毅叫走,隻留下三個男人,牌局不成,喝上了酒。
後半夜的時候,外頭的安靜讓許之蘅偷偷打開門看了一眼。
男人們已經七倒八歪睡在沙發上和地上。
許之蘅心狂跳不止,小聲叫醒了小芸。
倆人甚至連鞋都沒穿,屏住呼吸,貓祟地下樓梯,走的每一步都要用十幾秒的時間來緩沖動作,以保證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來。
許之蘅胸腔裡的那顆心髒激動地仿佛快要跳出來。
冷靜點……
一定要冷靜。
許之蘅按捺住慌張,思索着——
等出了門,不能沿着路跑,等被發現之後很容易被找到。這邊太偏僻,不能指望剛好有一輛車開過,好心人會願意讓她們上車……
她們應該翻下路邊,往山上走。不能走山路,要往隐蔽的葉林裡鑽的才行……
她的腦袋裡做了無數種設想,内心甚至提前油然而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來。
而這股喜悅感轉瞬便在一陣手機鈴聲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