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和林澗的第一面。
男人讓人感覺邋裡邋遢的,下巴上胡子拉碴好像不怎麼搭理,頭發有些長,耳前的一小搓頭發都長過了耳垂下,但他的衣着很整齊,身上的灰色襯衫一絲多餘的褶皺都不曾有。
整得脖子以上像流浪漢,脖子以下又挺體面。
男人當時低着頭在看自己的鞋尖,感受到視線,他便望過來,目光對上她。
幾秒鐘的時間,許之蘅先與他錯開視線,目視前方。
但她的餘光瞟見,那男人過了一會兒,微微側過頭,斜着眸子看她。
那目光的力度很輕,但并不是沒有重量。
許之蘅心裡不自在,垂下腦袋檢查自己今天的穿着,雪紡的黑上衣,一條蓋到腳脖子的白長裙,很保守。
于是許之蘅覺得,應該不是自己的問題。
過馬路沿着街邊走,許之蘅進便利店買煙,她常抽的那款煙沒有了。
許之蘅看了看煙架上的煙,說:“那給我拿包玉溪吧。”頭一側,看見方才那男人從冰櫃裡拿了瓶水走了過來。
她平淡地别開了目光。
許之蘅走到店外的巷口,停住腳步,回頭看——
那男人跟在她身後兩三米的距離,一手插在褲兜裡,一手拿着水,埋着頭走路。
許之蘅往裡站了站,就停在巷口邊的台階上,雨傘往下壓了壓,她低着眸,看着男人那雙白色運動鞋從她面前慢悠悠地晃了過去,往街那邊走了。
許之蘅擡了擡傘,淡淡瞥了那男人的背影一樣,轉身走進巷子裡。
到店之後,許之蘅看了眼前台桌上的票号單,去了204。
揿了燈,那盞燈還是那樣,閃上幾下,黑上幾秒,亮了。
下午兩點,許之蘅坐在床邊,點了一根煙。
一根煙燒了半根的功夫,房門打開,有個三四十歲戴着眼鏡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甚至都沒多看她一眼,門一關,洗澡去了。
許之蘅低下頭抽最後一口,頭發散落下去,她伸手别在耳後,煙霧從她鼻孔裡飄出來,她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裡。
這是她今天的第一個客人。
*
多久?似乎隻有十幾分鐘而已。
空氣裡多了一絲絲檀腥味和汗味。
那男人起身,赤腳又去了衛生間,嘩啦啦水聲響起,又過了幾分鐘,男人走出來,鼻梁上那副眼鏡上白白一層霧氣。
他走到一旁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三百塊,扔在桌上,手腳麻利地穿戴整齊,看了許之蘅一眼,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許之蘅靠着床頭,左手臂搭在胸前,朝他笑:“莺莺啊。”
男人哦了一聲,轉身離開房間。
房門阖上,半個小時的鐘還剩下寬裕時間,許之蘅從床頭櫃裡掏出香水在空中噴了兩下,閉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紮起頭發去洗澡。
下午三點。
房間裡的燈光暗而靜,許之蘅坐在床沿邊抽煙,封閉空間裡空氣不流動,煙霧散得格外緩慢。
房門再次開了,走進來一個男人。
許之蘅靜靜看着他,左手食指輕輕彈了一下煙身,灰徐徐落到地上。
是之前在路上遇見的那個男人。
男人合上房門,手仍舊扶在門把手手,背貼着門,目光對上她,過一會兒移開了點。
他眼中那股認真的注視讓許之蘅感到不适。
她把目光移到牆上,直到她把煙抽完,那男人也沒有動作,沒有走向床這邊,也沒有去衛生間。
許之蘅不得不開口說話:“你洗澡嗎?”
像被她的聲音驚醒,男人這才離開房門背後,他走到桌旁拉開椅子坐下,雙腿微微張開,手臂自然得耷拉下去放在腿上。
他說:“你先陪我說說話吧。”
許之蘅靜了幾秒,目光清清淡淡的。
“好。”
她不是沒遇到過這種客人,生活壓力太大又無處可訴,有時候她們也是他們解壓的垃圾桶。
男人讓她陪着說話,但其實他根本沒說幾句話。
許之蘅打起精神來問他:“你今年多大了?”
男人說:“二十七。”
許之蘅哦了一聲。
男人望着她,不應聲也不另起話頭。
“……”許之蘅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男人極其突兀地問了一句:“你能笑一下嗎?”
許之蘅腦海中瞬間有一個念頭閃過去——
不會是變态吧?
許之蘅扯了扯發僵的嘴角,又覺得有點假,隻好看着男人抿着嘴唇淺淺地笑了一下。
男人靜默地看了她兩秒,說:“你有梨渦啊。”
許之蘅突然真的有點想笑,又聽見男人說:“怪好看的。”
他不說你笑起來真好看,也不說你很漂亮,他隻是用一種很真摯的語氣說——
“怪好看的。”
許之蘅有一瞬的怔愣,很快就回了神,笑着嗯了一聲,說:“謝謝。”
男人也朝她笑了笑,胡子拉碴,沒多好看。
倆人又不說話了,房間裡一股混着尴尬的沉默久久不散。
直到那盞燈又故障地閃爍起來,黑下去兩三秒,再次微弱地亮起來。
一道看不見的開關好像被開啟了。
許之蘅擡頭看了看那盞燈,再去看男人時,他已經起身去了衛生間。
她擡表看了一眼時間,一個鐘頭過去一半了。
頭發濕漉漉的男人從衛生間出來了,許之蘅看着他在心裡想——他真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