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走道燈光澄黃而黯淡,空氣中彌漫寫一股混濁的香氣。
許之蘅站在1103房間門口,聽見不知道哪個房間裡傳出來男女嬉鬧的笑聲。
她抿着嘴角向上彎了彎,擡手叩了兩下門。
大概半分鐘,門開了半扇——
房間裡很亮堂,男人背光把着門裡把手,另一隻手垂下捏了條毛巾,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就那麼看着她。
許之蘅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上次那個奇怪的男人。
盡管此刻的他跟幾天前有點不一樣了,他把頭發剪短成了那種很利落的标準寸頭,胡子也剃了。
他沒戴眼鏡,身上穿的是黑短袖黑短褲,整個人看起來,意外地白淨。
許之蘅看着男人,笑容沒變,但是眼裡流動的某些東西悄悄落了下去,隻剩下平靜。
“進來吧。”男人把毛巾搭到肩上,轉身進了臨門的衛生間。
許之蘅進了房,輕輕關上房門。
房間就是很普通的酒店标間,大白床一張,窗旁邊一張矮圓的玻璃桌,兩把高腳凳,一切都那樣單調。
空調在作響,煙味在空氣中流動,衛生間有水聲傳出。
床上潔白的被子被掀開了一角,牆角裡孤零零地靠着一隻棕色皮質的行李箱。
像它的主人一樣,低斂而沉默。
男人出來的時候,許之蘅正站在窗邊向下看。
聽見動靜,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身上還穿着先前那套黑衣服。
許之蘅扭回頭,繼續看着窗下燈光四色閃碎的街景。
“在看什麼?”他走到她身後,從背後擁住她。
許之蘅聞到了一道淡淡濕潤的須後水味道。
她對這樣穿着衣服時的親昵動作感到微微的不自在,側頭擡着眼望向男人。
男人比她高出一個頭還不止,所以她看到是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和明顯的下颌線。
他的頭發是濕的,但依舊很韌地根根立着,像無數細細密密的黑針。
不知道為什麼,許之蘅突然想到上一回,在黑暗裡,從他發梢滴落到她身上的那一滴又一滴的水滴。
許之蘅遲疑了兩秒,輕輕地肚子上的那雙手推下去,說:“我去洗澡。”
*
許之蘅洗澡沒有很久,簡單沖了沖,擦幹之後圍了浴巾就出去了。
這事兒她其實已經做慣了,但今天,她走出衛生間時,心中竟有過微妙的躊躇。
男人背身對她,坐在床那邊那掀開一角的白被單上,肩膀微微地耷下去,左手食指中指之間夾了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煙。
他似乎在出神,聽到聲響也沒有回頭。
許之蘅輕輕把自己的衣物和包擱在一邊桌上,随之靠在桌沿邊,安靜地看着他的背影,左手輕輕在自己大腿後蹭了一下。
煙燒到末尾,男人被燙得微微手顫,把煙摁到煙灰缸裡。
許之蘅這才開口說:“現在做嗎?”
男人轉頭看着她,有幾秒鐘,他眨了眨眼睛,問她:“你吃飯了?”
許之蘅搖搖頭。
“我也沒吃。”男人笑了。
沉默相對半個多小時之後。
圍着浴巾的許之蘅坐到那張玻璃桌邊,和男人一起吃飯。
家常菜系,三菜一湯,口味清淡。
這頓飯吃得也依舊沉默,老實說許之蘅沒什麼胃口,也就象征性地動了三四下筷子。
男人大概是真餓,一盒米飯吃了個精光。
吃完飯,男人把殘羹收進塑料袋,拿到門外去,回來坐到了床邊,雙腿曲直,摸了床頭櫃上的煙抽出一根朝她示意:“你抽嗎?”
許之蘅看了眼他指間夾着的煙,接過了。
男人揿了打火機為她點煙,許之蘅不得不彎下腰,她擡手掖緊胸前浴巾,湊近火苗深吸了一口。
煙頭猩紅燎動,許之蘅緩緩吐氣,披在肩後的黑發滑了下來,在漸漸蘊起的薄霧裡蕩來蕩去。
她擡起眼,望見男人那雙沉靜的眼睛。
煙霧無聲地攏散,從一團,變成了絲絲,繞在他們之間,最後再散成無形。
幾秒的對望,滋生出暧昧來。
男人别開眼,自己抽了根煙夾到唇邊,輕輕揿下打火機。
許之蘅直起身子,覺得就這麼幹站着有點傻,離男人隔了點距離坐到床上。
男人長臂一伸,把床頭櫃上的煙灰缸撈住,放到兩人之間的床單上。
抽第三口煙的時候,許之蘅的目光落到角落那隻行李箱上。
她輕聲道:“你來C市旅遊啊?”
男人靜默幾秒,說:“是啊。”
男人抽煙時一直都沒說話,但許之蘅能感覺到,他此刻的靜默與那種沉默是不同的,就好像——呼吸都瞬間滞停的那種壓抑。
許之蘅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說錯了話,幹脆就當起啞巴。
男人撣撣煙灰,問她:“C市有好玩兒的地方嗎?”
許之蘅想都沒想,搖了搖頭,“不知道。”
過了會兒,男人手裡的煙抽完,抽了抽鼻子,問:“你來C市很久了嗎?”
許之蘅想了想,說:“大半年了。”
男人點點頭,淡笑道:“大半年連哪裡好玩都不知道,你平常不出門玩麼?”
“不怎麼出。”
男人看她一眼,得出結論:“宅女啊?”
“……不是,我出門的,就是去不遠。”
男人挑眉,“為什麼?”
許之蘅抿抿嘴,沉默了幾秒才慢吞吞地說:“我不太認路,走遠了……就會迷路。”
“路癡?”
“……”許之蘅不想回答,隻拿眼光瞟他。
男人看了她一會兒,笑了。
“笑什麼?”許之蘅問。
男人笑得眉眼舒展,“就覺得……挺好玩的。”
許之蘅一口煙卡在嗓子眼裡,沒下去也吐出來,有一股苦澀的味道。
她把煙熄了,随口問:“準備在這呆多久?”
男人說:“看心情。”
許之蘅哦了一聲,低頭看着雙腳上那雙薄薄的一次性拖鞋。
男人把煙灰缸歸回原處,說:“你會呆到明天早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