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一下,”大夏國王說,“你們現在還研讀中原的舊經典嗎?”
“當然不,”西庇阿說,“周王朝的典籍都已經束之高閣了。”
“那麼,”羅穆斯又問,“希臘人的著作呢?《理想國》、《對話錄》?”
軍官答道:“那些文本都是教材,用來訓練官吏和秘書。”
大夏國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拍着自己随身攜帶的那方木匣,說:“因此,我給皇帝陛下帶來了一部新書。”
“是什麼?”西庇阿好奇問。
“《塔納赫》,”羅穆斯頗為自豪地答道,“希伯來人的聖經!”
近衛團長用自己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望向國賓,搖着頭道:“聞所未聞!”
羅穆斯解說道:“這部書闡述了希伯來人對‘雅赫維’的信仰。”
“那就像是各民族信奉的主神嗎?”西庇阿認真地詢問,“比如,埃及人的太陽神拉和阿蒙神,希臘人的宙斯,還有我們羅馬人的朱庇特?”
“否,”羅穆斯道,“‘雅赫維’與這些人造的偶像都不一樣。或者,上述這些神祇可以是做是‘雅赫維’的虛影。‘雅赫維’無形無相,是宇宙萬物的主宰,是寰宇萬邦的真神;既自有永有,又入世近人;公正,且仁慈。”
西庇阿的濃眉大眼上,露出了一派疑惑不解的神情。
大夏國王找了一個類比:“其實,中原的典籍裡也時常提到‘上帝’,跟‘雅赫維’這一概念就有幾分神似。”
近衛團長似乎想岔開話題:“請問信奉‘雅赫維’的希伯來人将這部《塔納赫》獻給殿下的嗎?”
“這部希臘文翻譯的《塔納赫》,”羅穆斯解釋,“其實是塞琉古王朝平定猶大國反叛的戰利品。”
“殿下,”西庇阿也面露悲戚,“卑職又是感同身受了。因為在塞琉古王朝鎮壓叛亂的同時,迦太基人也完敗了她的敵人們——頭号敵人就是我的母國,羅馬共和國!除了像我這樣逃亡到東方的少數人,羅馬人可以說亡國滅種了!”
羅穆斯聽了,閉緊了那雙皺紋密布的老眼。身為巴克特裡亞國王的他,一直密切注視着地中海沿岸的局勢,自然知曉西庇阿校尉所說的情形。而塞琉古平叛猶大國、迦太基屠滅羅馬城,二者取勝的法寶恰恰是被秦軍内部的腐敗分子走私到地中海沿岸的新式兵器!
“這個世界的苦難超乎想象,”羅穆斯緩緩道,“因此,我用了好幾年時間把這部《塔納赫》注釋完成,獻給三十皇帝陛下,希望能有所裨益!”
……
“來,我們建一座城,造一座塔,塔頂要通天!”
當車隊臨近終點,這節經文回蕩在羅慕斯耳邊。
新都中央,高聳的煙囪圍繞着帝國中樞阿房宮,名字雖怪,卻氣派萬千,堪當大任。
雲彩充當華蓋,複道四通八達,洋溢着地中海風的大理石殿堂,坐落在祖龍時代打下的五座基台上。
大秦三世皇帝起居于雅典神廟式的“極宮”,其與東西二廂、禦花園、後宮一并占據了秦始皇帝撒手留下的那方四十呎高、一哩之長、三分之一哩寬的主基座。
極宮正面的山牆上,尖頂閃耀着形如篆體“秦”字的五色立像,四個偏旁部首被“四大神獸”巧妙替代:
南方朱雀展翅立在東方青龍、西方白虎搭起的雄偉屋頂,其下由象征北方黑土的魁梧玄武獸托起,而四獸都焊接中心的純金十字上。
當年始皇帝乘車出行,白質黑章的四面大旗就按照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的位序拱衛着天子六駿。
永久警戒在極宮外周的是十二尊詭異金像。
東西兩側,共八個似人非人的怪物,直接充當了承托殿頂的立柱:
它們或魚頭,或鳥喙,或尖角似犀,或長頸如蛇;
直身而立,五爪握拳;
三對大翅從背後翻到身前,或交于毛胸之前,或包裹上下四肢,俨然衣裳分明;
長長的尾巴則盤在腰間,形如一道衣帶。
大殿的北門則由兩頭巨獸扼守,一個是三足烏鴉,一個是單腳怪蟒,皆三倍大于南門兩側的一對人像。
南門的哼哈二将,身着窄袖戎服,頭頂峨髻,面部卻五官全無,平坦如砥,精雕細刻的發絲彙聚成無限複雜的結節——與宮殿基座根部的燦爛金結交相輝映。
羅穆斯在行進的角車中觀察,見到右面的無面人像,發髻被一道長簪貫穿;左邊的無面人像,發髻被一頂華冠籠蓋。
有趣的是,把右側的簪和左側的冠結合起來,恰好就形成了鹹陽北阪始皇帝銅像頭頂的那組華麗簪冠!
在極宮正南面的狹長廣場上,禁軍的其他九個團列隊整齊,铩上肩,刃反光,武裝角車縱橫排列成陣。
比較地方部隊,中央軍鋼多、氣盛、兵精,編制五萬,為邊軍總兵力八分之一,兵源包含了移居大秦的各個種族。
他們全都由三世皇帝親自面試,能夠叫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并且親切地稱他們為自己的“夥伴士”,呼應着當年亞曆山大大帝親自率領的“夥伴騎兵”Hetairoi。
國賓車隊沿着斜坡開上了主基座,停靠極宮南門前一座藍寶石砌成的華麗噴泉前。
天子、太子、奧德修斯宰相、阿克琉斯元帥,這世上最有權的四個人正在此等候。
羅慕斯連忙推開車門,下車,彎下腰身,卻立即被一雙皺巴巴的手扶住——
帕薩斯和羅穆斯四目交彙,再度将大地上若幹國度聯合起來。
雖有皺紋華發,五十七歲的帕薩斯老當益壯,看上去與他二十七年前登基時無甚差别:
留着短發,剃光胡須,頭戴一頂古樸的金環冠,左腕上還箍着那隻粗銀镯子。
一言不發地,久違的兩兄弟緊緊相擁,一如喝得酩酊大醉的兩個男孩被生生分離的那個夜晚。
元帥一聲令下,全體夥伴士舉起右手,五指并攏,手背緊貼額頭,行“加額禮”以表對大秦皇帝及其繼承者的無限忠誠。
隆隆的悶響,回蕩在都市上空,聲源位于始皇帝巨像不遠處的鹹陽東驿。
那裡,停在原地卻依舊冒氣的龍頭後面,連接了一節節有輪的大砲。
砲管粗黑,其内壁襯着包裹角車輪子所用的彈力極大的奇特皮毛。
無窮力氣從龍頭導出,拉動鋼管的粗糙裡襯一張一弛,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卻未裝填那沉重的鉛彈。
收到信号,蜂群般的維摩納編隊,飛臨人頭攢動的阿房廣場。
在白雲畫布上,用一架架載具充當墨點,組成了一長串希臘字母:
ΠΑΣΑΣΚΑΙΡΑΜΑΣ,Pasas kai Ramas, “帕薩斯和羅穆斯”。
與此同時,前者用那佩戴銀镯的左手抓舉起後者的右手,不斷揮動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