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早在秦王政九年,月氏王宮那石砌的平頂殿堂,那貫通到頂的碩大立柱,那宮殿内外一道道拱門,都讓之前最遠從邯鄲回到鹹陽的嬴政感到十分新奇。
宮苑内人工蓄積了池塘,栽了兩排高大的柏木。這可能是綠洲點綴的河西走廊裡唯一的木本。
進入大殿的拱門,兩扇碩大的門闆在強攻中倒伏在地。
地上大灘大灘的血迹,全都被勝利者踩在腳下、進了殿内。
血紅的朝陽從東方山頭升起,刺骨的晨風從門洞侵入大殿。
長方形的正堂并沒有立柱子,讓三面牆壁上的彩繪一覽無餘。
這些精美的壁畫随後連同昭武城一并被拆除,讓征服者及其後人無從知曉:畫的内容其實恰恰就是《塔納赫》裡的故事!
被俘的王室成員早已被彙攏到正殿的一角,由一隊銳士負責看守。
但亡國貴族們不僅沒有戴鐐铐,甚至沒有被搜身——仲尼所謂的“近者悅、遠者來”、“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嬴政或許無心遵守,但不會不知道不明曉。
嬴政望着角落裡衣着華麗的男女貴人,通過翻譯開始了彬彬有禮的審問。
“你們都很有人君之相,”秦王用他那豺狼般沙啞的嗓音說着字正腔圓的秦語,“但請問哪位是真的國王?”
被問者的回答全都是無聲的:或一臉悲戚,或目光如炬,沒有一人回答了傳譯的提問。
于是,早就與月氏兵戎相見的戎族翻譯官,親手指着人群中的一員,彎腰告訴嬴政:“陛下,這就是荷西亞,月氏人的頭領。”
秦王好奇地打量着這個身披蘭青色長袍的老者,然後恭敬地将蒼老的對等者請回他位于大殿西牆下的黑岩寶座,通過翻譯詢問:“白虎盾現在何處?”
月氏王搖晃着一頭披散開來的白發,用本族的語言答道:“我不知道什麼白虎盾!”
嬴政正要進一步逼問,翻譯官提醒說:“陛下,卑職覺得月氏人可能對神盾有另外的叫法。”
覺得有理,嬴政從蒙骜手中接過那條戎族酋長血書了一隻紅六角星的白布,自己騰不出手,便讓身邊銳士将其綁在陛下左腕上,然後用右手的青簪指着此物,并睜大一雙又長又闊的眼目,用期許的眼神邀請首席俘虜的作答。
可就在秦兵放下武器,雙手幫低着頭的秦王系上白條時,月氏國王倏地從自己的長發中抽出一把小刀,朝着嬴政白皙的脖頸猛刺過來!
一閃紫光。
一聲銳響。
“建國者”手中的青龍劍便自動結出鋒刃,控制他的招式,幹淨利落地把襲擊者斷為兩截!
大殿裡,無論是勝利者還是戰敗者,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但是反應最強烈的,則是角落裡月氏王族中一名年輕姑娘:
發瘋似地,她掙脫了身旁人的拉拽,突破了秦人的阻攔;
豔紅的頭巾滑落下來,渾身的首飾震得嘩嘩作響;
沖到荷西亞身邊時,被自己曳地的長裙絆了一跤,順勢撲在月氏國王七竅噴血的上半身,哭得肝腸寸斷 。
“這是月氏首領的長女,”翻譯官對嬴政說,“也就是嫪……”
蒙骜将軍使了個眼色,譯員立即把已經抵在硬腭的舌頭縮了回去,改口道:“也就是月氏的長公主。”
“你想說,就是嫪毐的姐姐吧?”聰明的嬴政把難聽的話補全了,“寡人恰恰想知道這一點!”
“她叫什麼名字?”秦王繼續問翻譯官。
“回王上,”後者回答,“月氏人稱他們的長公主為‘芭絲·荷西亞’,意思就是‘荷西亞之女’。她的小名恐怕隻有王族内部才知曉。”
“月氏女人沒有正式名字嗎?”嬴政問。
“并沒有,”翻譯官說。
“這其實跟中原一樣的,”蒙骜将軍在旁評道,“咱們的女性往往隻稱‘某氏’。”
芭絲·荷西亞哭了好一陣,然後擡起俊美小臉,怒容滿面,叱責兇手:小巧的舌面摩擦軟腭,的方法發出粗粝之聲;細嫩的咽喉時而緊繃,更加尖銳刺耳。
無需翻譯,嬴政難受要死,高高舉起也已激活的紫色神劍,大力劈向女子。
一聲銳響。
火花四濺。
牆壁上的彩繪被照得更豔麗了!
隻見月氏公主的左腕上,憑空套上了一把白色的圓盾,圓心處閃耀着一顆六角紅星!
而小女子的臂膀,正被這神盾控制,透支着她孱弱的體力,擋住了青龍劍的砍劈——
白虎盾的下落終于找到了!
存世的四件“禹兵”,包括兩劍兩盾,能劈開任何物體、能抵擋任何攻擊,但同類之間卻不能相互破壞。
剛才青龍劍劈頭蓋臉的鋒銳,完全被白虎盾的圓面所抵消,化作四散的火花。
但是,小夥子的臂力卻傳遞到了弱女子的肩頭,讓芭絲·荷西亞無法承受。
當嬴政縮回紫刃,嫪毐的姐姐便虛脫過去了;躺平在地,左手松軟下來,神盾蛻回一隻銀镯。
然後,她的手腳都被牢牢束縛,連同她的上千名被俘子民,永别了正在被系統地夷為平地的昭武城,随大部隊被押回鹹陽為奴。
廢城的磚瓦木料,都被回收利用,在月牙泉畔建造了帝國新的西陲,“玉門關”。
秦廷對這次遠征嚴守秘密,讓後世的史家誤把匈奴當成毀滅月氏的元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