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的幾天内,神通廣大的博士将驿站的驿卒們都換成了他自己的追随者,包括他最得意的門生,宋人宋哲。
皇史宬的資料都不許外借,晁大師便在白天将上百行毫無意義的符号排列死記硬背下來,夜裡來到打烊的客棧,與朋友們一同解讀那颠覆想象的叙述。
首先,根據卷首的标記,二十四卷木簡被恢複了順序。
在驿所裡,晁術用一根木棍,在驿館院子的沙地上默寫出硬記下來的經文;
然後,由伏瓦拼讀出月氏語句,再由其養女羲娥把月氏文的意思翻譯給晁術和他的徒弟們;
然後,大家集思廣益,一起研析其奧義。
這個過程中,驿館是不許有外人進來的。
晁博士将經文寫在沙土地上,每晚将其解讀後便立即擦除。
與《喀巴拉》秘而不宣的特性相襯,解讀的過程也是嚴格保密的。
随着一個個關于宇宙洪荒的故事被解讀出來,晁術師徒發現,月氏人的神話竟然與華夏傳說有着驚人契合!
而且,很多月氏語的名字,都能找到在神州古史中的對應;
就比如晁術寫下第一句經文,衆人集思廣益所厘定的中文翻譯是:
“‘女娲方舟’,就這樣被停泊在了‘新月之尖’;當有人類之後,僅僅被‘夏伯’起錨一次。”
到了始皇帝三十七年,探索者們已從頭七卷經文中,複原出一部完整的乾坤開鑿史。
包括伏瓦、羲娥、晁術在内的所有人全都陶醉在一種虛假的安全感之中,以為這種辛苦卻快樂的日子能夠按部就班過下去,直到将整部《喀巴拉》解讀完成!
在一個寒涼的秋夜,熱浪和濃煙從皇史宬方向滾滾襲來,将晁術從淺睡中驚醒。
他立即親自駕駛馬車,趕到皇家檔案館——隻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熊熊烈火!
文弱的畫家,試圖從火場搶救那些陪伴他五年的神秘卷軸;但一個晚上,能做的隻是伴随烈焰中的一聲聲爆響一起哭喊。
當黎明時分,家人朋友來到他身邊,畫師依然沖着被熏黑的石砌屋宇張大嘴巴,卻再也發不出聲來:
可憐人已是聲帶撕裂、耳鼓洞穿。
當天,胡亥在未建成的阿房宮基座舉行了登基大典。
此後三年,秦二世既在作惡,又是行善。
他自毀長城,一股腦釋放了鹹陽周邊數十萬刑徒。
奴工們各自返鄉,聚族起義。伏瓦、羲娥和月氏衆則跟随叔孫長老來到齊地,成立大公國。
但是晁博士顯然認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完成……
……
海草屋裡,面對着不願透露姓名的劉恒,羲娥阿姨講述了三十年前、自己年方二八時的經曆,而晁錯則貢獻了自己光榮的家族史。
“老兄,”小晁看着劉恒繼續說道, “為何說‘狂叟’就是我如今年近八旬的祖父?你看,他贈與你的畫卷材料是莎草。我知道現在外面已經流行開來。但在三十年前,隻有鹹陽的月氏奴隸用這種材料書寫自己的文字。”
“而且,”晁錯繼續道,“畫作的顔料顯然榨取自人鳐,是秦朝當年塗繪陶俑所用的。最重要的,長卷的題材正是晁博士和伏瓦驿館解讀的《喀巴拉》頭七卷内容!”
“我的朋友,”晁錯神采奕奕地做了總結:“無論祖父是何意圖,他信任你,‘邀請’了你。現在,我們隻需找到邀你赴約的筵席在哪裡!”
劉恒點了點頭,思索片刻,問道:“對了。你們是怎麼把我從息壁之下救起來的?”
“這就有趣了,”小晁笑道,“我、羲娥和大魚三個來濟口這邊辦事,然後就發現你被沖上沙灘……”
“等等,”劉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我們現在在濟口——‘四渎’之一、發源于王屋山的濟水的入海口?”
劉恒記得,父親卧室裡那副大秦版圖上,清晰地标注了濟口的位置:大緻位于故齊半島的西北側。
也就是說,距離劉恒穿過息壁的位置,差不多繞行了半島的整個海岸線,上千裡的路程!
“今天是幾月幾?”劉恒接着問。
“大公三十年一月二十,”晁錯答道,“我們是昨天下午将公子救起!”
聽到這,劉恒下巴快要脫臼了。
盡管大公國使用自己的年号,但是陰陽合曆的日期都是一緻的。
而劉恒是在一月十八日早上離開家,劃着狂叟或者說晁博士的舢闆,經過一整天時間抵達了息壁存在涵洞的位置。
在船闆上過了一夜,他于十九日早上棄船躍入水中,穿過了息壁上的洞孔,來到了高牆的内側,很快就昏厥了。
如果晁錯沒有錯,那麼在半天時間裡,劉恒不僅被海浪傳送了數千裡,而且恰好送到了與其相關的人員面前!
“這到底怎麼解釋?”劉恒問道。
羲娥阿姨默然皺眉,小晁咧嘴答道:“這年頭怪事已經足夠多了,再多一件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