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你竟是着了什麼魔？當年為何要一手毀滅自家的帝國？”

銅宮之中，三世皇帝用兩句反诘打破了一項維持了整整三十年的禁忌……

……

二十三丈高的始皇帝青銅巨像，靜靜地矗立在鹹陽北坂之上的仿六國宮殿群中。

銅像戴着奇異冠飾的頭部是中空的，而且内部已經加裝了升降梯、黃石燈、排水管，完全能夠住人，稱為“銅宮”。

巨像的雙腳，穿着華夏帝王專屬的重木底鞋，稱為“舄”，而翹起的鞋頭形成了進入銅像内部的門廊。

走入門廊，登上升降梯，借着城市地下巨型無竭輪通過皮條和齒輪層層傳遞來的動力，飛快地升上帶着始皇帝銅像奇異冠飾的頭部。

出了升降梯，向右是郎中令官署，用祖龍銅像的右眼做為一扇視野開闊的落地窗。

在大秦帝國的公文普遍雙語化的當下，“郎中令”這個舊時負責宮廷禮儀的官職甚至沒有一個希臘文對譯。

寫在莎草紙上的希臘公文幹脆就把“郎中令”三個字用字母拼寫出來，就像絕大多數出身中原的文武官吏的名字。

不過，現任的郎中令王常卻被三世皇帝賜了“波提努斯”Pothinus這個名字。

作為前任郎中令王鳳的侄子，波提努斯接替逝世的叔父繼續掌管包括始皇帝銅像在内的舊宮事務。

銅宮的左半邊，正對着郎中令的官署，則是一間豪華監獄。

二十七年前，帕薩斯控制局面，把篡位的“二世皇帝”關押起來。

祖龍的青銅巨像組裝落成之後，胡亥就被轉運到了它膨大的頭部，成為了銅宮之囚。

始皇帝頭顱上那隻寬闊的左眼，構成了監獄裡唯一一扇的玻璃落地窗；

但碩大的落地窗不能自由開啟，而是需要釘上十幾根粗大的鋼管做為護欄，以免犯人破窗之後高墜，不管他有沒有這個意圖和膽量。

豪華監獄的室内遍布着管道狀的窺視鏡，包括衛生間裡；

這些窺視鏡通過鏡面反射原理，無時不刻地将犯人的一舉一動反射到西側的郎中令官署之中。

誠然，在秦三世帝國，遠程監視某一場所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在目标場所放置一枚秦鏡；

位于另一處所的監視員則通過耳郭上的勾玉撥鈴上述秦鏡，将自身影像投射在凹面碟子上方，于此同時在心目之中看到秦鏡周圍的動态。

三世皇帝向郎中令大人明确表示不要用秦鏡勾玉這種十分明顯的方式監視銅宮之囚，而是要用内嵌管道式的窺視鏡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進行觀察；

畢竟，當人沒有覺得自己正在被窺視的時候，行為方才最為自然真切。

豪華監獄入戶門的地方，則被一面厚重的鐵栅欄堵住，又被一把粗大的鎖頭鎖住，一把鑰匙由波提努斯大人掌管。

鐵栅欄後面，倒是按了一扇可以從裡邊自如開閉的木門；

這同樣是為了給與銅宮之囚更多的自在與隐私。

……

這個幽暗的清晨，密布的烏雲帶來了曾經常見但如今難遇的倒春寒。

剛剛沐浴更衣的陛下，登上了此間就一直停在院子裡的禦用維摩納，飛離了他已經在裡面閉關了一個周的東宮。

紫色塗裝的皇家載具騰空而起，飛行片刻，就垂直降落在了始皇帝銅像的腳下，停泊在一雙舄的翹頭構成的門廊前。

不同于東宮院内不設衛兵，巨像的入口由近衛第一團的夥伴士把守。

在萬乘之尊從座艙走下時，訓練有素的衛兵們齊刷刷第立正，微提手中的薩利铩行禮。

當陛下進入門廊之後，站崗敬禮的夥伴士卻忍不住相互對了對偷感十足的眼神——因為祖龍銅像落成二十二年來，這是三世皇帝的第一次造訪。

帕薩斯獨自乘坐升降梯，升到了祖龍眉宇之間相當于人體“天庭”穴的位置。

這時候的銅宮，一片寂靜：波提努斯大人還沒來上班，而值班的助手則在黃石燈的照明中打着瞌睡。

東側緊閉的鐵栅欄和敞開的木頭門裡，甚至傳來了那名肥碩囚徒的鼾聲。

鹹陽北坂的所有舊宮殿，郎官和内侍們要時刻保持備勤狀态，随時迎接皇帝陛下駕駛禦用維摩納從天而降。

但是對于銅宮管理的松懈，突然駕臨的三世皇帝沒做聲張，從紫色希頓的衣襟下掏出系在絲帶上的玉枝，将它無盡的細枝插入鎖眼，略微向右一抖，粗大的銅鎖便應聲而解了——

這把神奇的枝條，是可以打開宇宙裡任何一把鎖的。

開鎖與拉門的聲響，并沒有驚醒那名趴在擺滿酒具的幾案上熟睡的囚徒。

索性，帕薩斯也彎下膝蓋，用剛在東宮找回的肌肉記憶跪坐在胡亥身旁的席子上。

恍惚間，陛下仿佛回到了始皇帝三十七年的春季，自己跟十八弟也是這樣坐成一堆兒，無拘無束地把酒言歡。

那一年，胡亥随着他倆共同的父皇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東巡，第一站就是經過秦直道來到了陰山之下的雲中郡，見到了督朔方軍的扶蘇。

那時候，扶蘇在匈奴刺客的偷襲中痛失了長子季諾，也剛剛得到了新子帕裡斯，可謂是“悲欣交集”。

但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這次與父皇和幼弟的會晤，竟然成了自己與前者的訣别，而自己與後者，接下來的三十年中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

五十七歲的帕薩斯從回憶中醒來時，天已大亮，森冷的清光正從落地鐵窗中投進華麗的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