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可嘉,但燕甯并不打算登島,堅如堡壘的瑞雲艦什麼也不缺,關鍵時刻還能走為上計。
斂着帝王獨有的冷沉威嚴,決斷道:“想要尋找突破口,首先需要打破制衡,寡人剛愎自用,以至腹背受敵,緬因、瀛洲、天厥,春秋一載,寡人竟圖三國,數百年基業,險些毀于一旦,而今吃了敗仗,倒是讓寡人深刻明白,沒有永遠的勝利,想要徹底挽回頹勢,就不能怕敗。”
謝友亮不解其意,但他知道,聖上跟他說這些,肯定不是為了在他面前發表感悟,軍事複盤之類,而是有更深的隐喻,他尚不能窺破,便沒敢開口,而是暗自警醒起來。
“謝卿錯就錯在能力太強,沒給瀛洲逆反的機會。”
這劈頭蓋臉的一句,着實吓到謝友亮,雙膝一軟,結結實實跪在潮冷甲闆上,也不極思考具體什麼錯,隻管先認下:“微臣知錯。”
“謝卿水性如何?”燕甯問。
不愧是能當皇帝的人,這份松弛感,讓謝友亮結舌:“尚可,回禀聖上,微臣水性尚可。”
燕甯:“如此甚好,正适合渾水摸魚。”
“……”謝友亮徹底整不會了,忐忐忑忑:“微臣愚鈍,請聖上明示。”
燕甯屈膝,背靠舵杆而坐,招了招手指,示意謝友亮靠近。
謝友亮膝行上前,俯首恭聽。
燕甯從袖中取出腰牌,遞到謝友亮面前:“假意敗給瀛洲,暗中轉移軍隊糧倉,咱們,殺回天厥。”
謝友亮眼中閃過一抹驚愕,他聽得清楚,不是殺回雲州城,是殺回天厥,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聖上報仇,是連隔夜都等不及啊!
徐徐圖之根本就不在其考慮範圍,看來剛愎二個字,還是用得保守謙遜了,雙手顫顫接過腰牌,一種久違的熱血燃了起來。
“微臣,願為聖上肝腦塗地。”
于是,定在兩日後撤離瀛洲,殺天厥一個回馬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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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對戰船要求很高,阮舒窈在金烏城借了六萬八千将士,卻無法短時間弄來六十多艘戰船,結合不悉水性與暈船的可能,最終定了兩萬八千精兵出海,勉強湊齊三十四艘樓船。
擅長陸地作戰的老将則領四萬兵馬在港口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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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離瀛洲前一日。
景啟突然出現在甲闆上,瑞雲艦并非停泊于港口,而是停在邊境海域,附近并無船隻駛來,景啟的出現實在詭異。
“微臣得結還草,獻聖上。”少年一如往昔。
傳聞結還草,可解孟婆湯,醫失魂症。
燕甯是讓他留意,卻沒讓他用這個由頭,延誤軍機。
微凝目光掠過那株葉如絲,莖若碧玉的草藥,幽幽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剛從水下出來,顯得有些陰冷。
鹹濕海風獵獵作響。
“你是一個人來的?”燕甯問。
“還有一個老朋友,微臣猜,聖上不想見他。”
那雙眼複雜難辨。
那個人是誰,此時又藏身何處,燕甯暫無興緻計較,他隻想弄清楚一件事,景啟到底是不是渤澤人。
“寡人曾答應,接你流放西北平窯的雙親,到帝都頤養天年。”
可惜,他們遭了暗殺,死在前往帝都的路上。
“聖上可查到了什麼?”
燕甯尚未告知他雙親的死訊,景啟已經知道了?
似是意識到自己話裡的不妥,景啟莫名笑了起來:“哈哈哈,聖上這艘瑞雲艦,共計八百人,肆佰侍仆,三百水軍,一百暗衛。”
話裡帶着幾分輕蔑的意味。
主要軍防确實不在這艘艦上。
風越來越大,燕甯沒有下達任何命令,瑞雲艦竟然啟動了。
燕甯猜測,是他口中的那個老朋友,控制了舵手。
凜麗容顔結了冰般冷着,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出少年颀長身影,他們對峙立于船頭,尚未及開口,忽的寒光乍現,一柄利劍刺入燕甯胸膛。
景啟狠狠轉動劍柄,骨頭碎裂的聲音硌人耳膜。
一切發生得太快。
“呃~”燕甯滿身鮮血流淌,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年,掌心握住劍刃苦苦掙紮。
“噢,忘了跟聖上介紹,在下乃渤澤領域使,長魚孑,孑然一身的孑。”
景啟是他奪來的身份,他的真實身份,是渤澤領域使,長魚孑。
長魚孑猛的抽出利劍,鮮血濺了一臉,眸底斂藏的喜意如昙花乍現,陰冷聲線摻雜着興奮:“死在瀛洲,你可高興?”
燕甯張口,鮮血噴湧。
“咚咚咚。”緊接着,暗衛們的屍體砸落在甲闆上。
燕甯無力地眨了眨眼,血液沿着下颚線滴落。
他倒下前,看清了那個人的身影。
比他印象中要魁梧很多,突兀隆起的肌肉異常虬結,好似刀槍不入,暗衛們一個個死在他玄鐵澆築般的拳頭下,那張臉嵌着幾處刀疤,自額角延伸至眉梢,活生生像個怪物,釋放着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長魚孑嘴角勾起一抹略顯猙獰的笑,他很滿意燕甯看到老朋友時的驚悚神色。
他成功試煉出了新的衍神兵,用天厥人試煉出的第一個陸地衍神兵。
長魚孑取出随身攜帶的短刃,挑起燕甯滿是血污的下颚,以一種近乎變态的眼神垂視他,“聖上,是否也想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微臣願意幫您。”
燕甯記得,殺死陳夙的兇器,也是一柄這樣的短刃,刃薄鋒銳,能輕易刺穿護胄,直入要害,刃緣特制倒鈎,抽離身體時,周遭筋脈盡毀,頃刻斃命。
這柄短刃,的确是惠子所贈,隻是在陳夙死前,就已經屬于他了。
他想把燕甯,也變成刀槍不入的怪物,受他控制,再無人性。
“轟隆~”
正這時,緊追其後的瑞雲艦撞上了他們,巨大的沖擊将燕甯颠覆入海。
随之無數水手跳入海中救人。
長魚孑忍不住發笑,海洋是他的領域,他笃信沒人能逃得出,用警告的眼神看了那怪物一眼,随即躍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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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一座孤懸于蔚藍大海的不知名島嶼,正在為流浪者族群的首領,準備一場盛大婚禮。
這個神秘又渺小的族群是從尚未進化成衍神的海魚分支而來,他們習性和陸地人越來越像,卻因孤絕閉塞,近親通婚等原由,逐漸衰敗。
年輕的族群首領為了後代繁衍,需要化生成女子,這個過程痛苦且漫長,為了培養感情,她會全天守在準新郎身邊,直到自己成功性轉。
這場通婚,承載着族群的全部希望,是無比神聖的結合,是上天恩賜的禮物。
族人們懷虔誠之心,祈禱種族得到延續。
于是,男子們開始精心制作骨笛、海螺号角,女子們滿島嶼采集鮮花,布置婚房。
一切隻為成功繁衍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