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講着,缺席的小武氣喘籲籲從外面闖進來,頭發蓬亂,臉色蒼白,目光迅速鎖定在站着的人身上,雙眼噙淚喚道:“念念姐姐......”
緊接着又甩了甩頭,重新開口:“先生,奶奶她,她不行了!”
這位平涼城的貴人,孩子們口中的先生,男裝之下,實是個身量芊芊的嬌俏女子。
安置了孩子們,念念跟着小武回到家中。
炕上躺着一位六旬婦人,佝偻着身體,古樹般的皮膚已不見血色,一雙眼睛混沌而疲倦,止不住打顫。見她進門,嘴唇翕張,努力擠出聲音:“念......”
念念側坐在炕邊,緊握着老人的手,附耳過去,努力将斷斷續續的字眼拼成一句話:“我大限已至,可憐小武無可托付,你是個好孩子,煩請你帶小武去軍營找他爹爹。”
“我一定會的!您也要撐到我們回來啊!”念念強忍着哽咽應道。
勉強支撐的精神在聽到肯定回答後終于松懈下來,嘴裡輕輕喘着氣。老人沒有力氣再說話,也無力支撐逐漸塌陷的眼皮,緩緩閉上雙眼。
年僅十七歲的念念就這樣親眼看着一個生命走到終點,屋外狂風乍起,她呆呆地盯着門口,仿佛看到老人正拖着蹒跚的步伐走進漫天黃沙裡,有沙塵闖入屋内迷了眼,引得淚水止不住往下流。
小武哀嚎着撲到奶奶身上,念念将他摟入懷中,掌心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不哭,不哭,奶奶去更好的地方了,再不必在這裡受苦。”
“真的嗎?”
“當然啦!”念念端出先生的派頭,一本正經說道:“還記得我跟你們講的沙漠綠林嗎?”
小武點點頭:“記得,大将軍每年都會率領将士們在沙漠植樹。”
念念微微颔首,言語中流淌着無盡溫柔:“每一個沙漠上消失的生命都會化作神靈守護沙漠,荒蕪之地,樹苗能成長正因為承載他們着靈氣和福祉,當看到沙漠綠林的時候,就能與親人在夢中相見啦。”
小武似懂非懂,但很願意相信眼前這位姐姐說的話,擡起胳膊用力在鼻子上抹一把,信誓旦旦說:“那我以後也要多種幾棵樹!”
小武祖孫倆同留在平涼城内的大多婦孺一樣,是軍戶家屬,他爹爹就在玉門關外的戍邊軍營中,離平涼城不過一二十裡多地,要去尋倒不是什麼難事,隻是念念另有顧慮。
她來此地兩年多,知道隔三岔五有将士輪崗巡城時捎來口信、事物和銀錢,從未真正見過小武父親,捎信之人說駐紮軍不得軍令不能出營,才代為轉交。
雖預感不詳,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鄰居的幫助下處理完小武奶奶的後事,念念便輕裝啟程,去軍營探一探究竟。
出城門後,念念倏然閃身躲到一旁,不多時,便看到小武張望着從城裡出來。
念念叉着腰走到他面前,泠聲說道:“就知道是你這小家夥偷偷跟蹤我。”
小武懇切地看着她:“讓我一道去吧,我跟爹爹習過武,可以在路上保護姐姐。”
念念沉思了一會兒,勉強點頭答應,“罷了,就算我不答應你怕是也會悄悄跟着,反倒不放心。”
小武得了準允,一陣風似的沖到前頭,不多會兒又折返回來,圍着念念上蹿下跳,嘴巴片刻不得閑:“姐姐不教書時為何也穿男裝?”
“要去軍營,男裝方便些。”
“可是我覺得姐姐女裝更好看。”
念念聞言甜甜一笑,溫柔道:“多謝誇獎!好看才更不能穿呢。”
小武不明就裡:“為什麼?成谷她們都很羨慕姐姐有漂亮衣裳穿呢。”
要跟這麼個小皮猴子解釋劫色問題還真挺難以啟齒的,念念猶豫再三,最終抛出一句大人們常用來堵小孩子的話:“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被敷衍的小武失望地“哦”了一聲,他正想問什麼時候才算長大呢,不知從何處蹿出一高大男子攔住他們的去路。
此人身着灰衫黑褲,袖腕和腰間纏着狼皮制成的革物,頭戴方巾,身上的沙石尚未抖落幹淨。黝黑幹瘦的臉上挂着道醒目的刀疤,色眯眯地将念念從頭到尾掃視一遍,如獲至寶。
“老子還奇怪,這茫茫沙漠哪兒來的文弱書生,原來是個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