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雲征順着念念小心翼翼整理儀容的動作,再次端詳她的打扮。依舊是一襲書生裝扮,青帶束青絲,麻衣如雪,天青色交領斜斜向下,沒入腰間的同色腰帶中。
同初次見面的驚惶狼狽不同,現在的她舉止間流露着文雅書生的自得,縱然沾染風沙,依舊是塊耀眼的純白美玉。
若非她不經意擡眸又流露出的嬌羞,厲雲征真要用芝蘭玉樹來形容了。
厲雲征這次沒故作鎮靜收回目光,而是神色肅然道:“抱歉。”
念念險些以為是自己陷入幻覺,居然從這個無論何時都不可一世的人臉上,看到愧疚之色。不解問道:“将軍在為哪一件事緻歉?”
問出此言之時,念念内心無比期盼他的回答是“我誤會你了。”
誤會你是暗探,所以試探你,給你下毒。
厲雲征的愧疚隻一瞬,便恢複了往日的語出如令。“小武要見你。”
他未曾正面回複,她已然心知肚明。
念念眉棱一抖,愕然問他:“你告訴他了?”
“本将軍不是出爾反爾之人。”
事已至此,念念知道糾結無益,她沒打算一直瞞着小武,原是擔心接二連三的打擊孩子受不住,短時間未拿定主意如何開口。
眼下無論小武是如何知曉的,終歸是了了她的一樁心事。
故籲一口氣道:“多謝。”
厲雲征以為她會埋怨自己,聽到這個回答,滿眼的不可思議。
念念知他心中疑慮,張口解釋:“他既知道,也省得我籌謀措辭,餘下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好。”
厲雲征淺淺揚起一笑,難品酸甜苦辣:“你倒是想得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遇事便鑽牛角尖豈非和自己過不去?”念念倒是笑得明媚開朗,“我瞧将軍就是心思太沉了。”
被戳中心事的厲雲征嘴上依舊強硬:“你一個小丫頭,能知道什麼?”
“我會看相呀!”念念雙手叉腰,驕傲地說着。
“哼。”
也不顧他應不應,念念自顧自模仿起算命先生的樣子,先是認真盯着厲雲征端詳,緊接着不緩不慢分析:“将軍眉骨突出,應是極有傲骨且豁達之人。”
“不過——”故作沉思後話鋒一轉,“這幾日與将軍相處,發現将軍強勢倨傲有餘,豁達不足。本該高挺的劍眉常常垂墜,都在額間留下劍痕了。”
最後堅定地得出結論:“可見将軍心思厚重,放不下的太多。”
厲雲征未置可否。
這番話卻敲骨扣髓,無意間勾起了他的夢魇:早些年他自恃狂傲闖下不少禍端,連累身邊之人喪命後才知道,兩軍交戰拼的不是個人勇武,生死一瞬間容不下少年人的肆意張揚。
那句撕心裂肺的怨憤至今還時不時萦繞在他耳邊——并非每個人都是你厲雲征!
厲雲征本就屈膝在地上坐着,思緒湧來時恍恍地望着遠處。
“呀!”念念驚呼道:“我此刻看将軍星眸蒙紅絲,這是紅塵之象,将軍命中定有桃花,是劫亦是緣!”
厲雲征這才回過神,明白她是戲言玩笑,愚弄自己。可擡頭瞧面前明眸善睐的人兒,心頭的陰霾被一掃而空,怎麼也發作不出來。
念念立于他身前剛好高出小半個身子,見他默然不語,一雙眼猩紅地瞪着自己,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伸出右手放在厲雲征腦袋上,哄小孩似的揉了揉。
“好啦,大不了我也還你一句抱歉。”
“本将軍堂堂七尺男兒,不跟你一般見識。”厲雲征撐着最後的顔面甩開她的手站起身朝外走去。
念念偷笑着緊随其後,左手拇指放在右手手心裡摩挲着。
一前一後沉默不語的兩人,此時此刻在想同一個問題:他找個親衛來帶她去便是了,何必要親自走一遭?
念念剛進營帳,小武便一個箭步撲過來,險些将她重新撞飛出去,她穩了穩身,無奈道:“看起來你這傷是好了。”
小武不搭話,圈着她的腰将頭埋進念念懷裡。
感受到懷中人的細微抽搐,念念輕撫其背,體貼地将話題引開。
“薛神醫,下午拿的沙棗還夠用嗎?”
“足夠了,還要多謝姑娘。”
“您客氣了。”
“你還挺能多方讨好。”厲雲征聞言又警惕起來,短短幾日,身邊的人快被這丫頭滲透完全了。
“舉手之勞而已,将軍說讨好便是暗藏侮辱了。”念念撇撇嘴,他總是能在各種說法裡擇了那條不中聽的來說。
“難保你心中沒有别的算盤。”
念念不回他,轉頭問:“薛神醫,可有什麼藥能醫治疑心病的麼?”
薛神醫會心一笑,很是配合地打圓場:“疑心病重了動辄要人性命,老夫自知不敵華神醫,有藥也不敢用的。”
念念騰出一隻手掩面偷笑,餘光瞥向厲雲征,大概是給薛神醫顔面,他竟無怒色,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倒是被忽略在一旁的石風急了眼,懵懵懂懂聽明白矛頭指向厲雲征,卻不知薛神醫所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