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使勁兒在念念衣服上蹭了兩下,緩緩擡起頭,一臉單純問道:“薛神醫是在拿厲将軍比曹丞相嗎?”
小家夥童言無忌,惹得薛神醫和念念不禁捧腹。
這下小武也懵了,好在他比石風機靈,察覺到厲雲征面色難堪,立馬改口:“姐姐曾講曹丞相是亂世枭雄,那薛神醫這是在誇厲将軍嘛!”
“小機靈鬼!”念念寵溺地在小武臉上掐一把,趁機抹去遺留在他臉上的淚痕。
“姐姐!大将軍答應收我為徒了!”小武已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也想明白了念念姐姐不問也不戳破他偷偷掉眼淚,定是早已知曉爹爹之事,便直接将拜師之事告知。
趁師父還沒反悔。
念念聞聽厲雲征肯收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厲雲征還在一旁故作無所謂地把玩着薛神醫五花八門的藥瓶子,自忖着當初為什麼沒直接給那丫頭一顆啞藥。
念念雖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看見藥瓶不免想起自己吃下的那一丸。她相信以厲雲征的人品不會輕易害她,所以敢不假思索地吞下藥丸。
信任給了她賭一把的勇氣,卻攔不住漫漫長日裡頻繁洶湧襲來的委屈。
早在服下厲雲征遞來的斷腸丹之前,她已是飲鸩止渴。
小武見念念不回話,隻死死盯着厲将軍,又想到下午石将軍的話,如同參透了某種真意,嘴巴拱成雞蛋一般的渾圓,一雙眼咕噜噜不停在二人身上打轉。
再一次童言無忌:“姐姐,你真的暗慕厲将軍嗎?”
“哈?”小武抛出的“雞蛋”正中念念心頭,觸上柔軟的心髒後四處反彈,攪得她心裡亂哄哄的,一個不經意心跳就被擾漏了一拍。
小武以為姐姐也不懂暗慕的意思,頗為自豪地現學現賣:“就是偷偷傾慕的意思。”
“誰教你這些不成器的?”念念羞赫難當,漲紅了臉呵斥他。
“石——”
“咳咳。”石風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打斷了他,使勁兒朝小武使眼色。
小武會心地住嘴,轉頭喚厲雲征:“師父。”
石風剛準備松一口氣,就聽得一陣铿锵有力的詢問。腦袋裡頓時幾十把兵器應聲落下,霹靂乓啷從頭上砸下來。
禍首渾然不知自己的殺傷力,還在巴巴等回應:“師父,你也喜歡念念姐姐吧?”
厲雲征:“……”
“大家都很喜歡姐姐,石将軍也說喜歡姐姐,我覺得師父一定也會喜歡的。”
石風再顧不得屁股上半真半假的傷,身手利索地從床上彈起來,趕着下落的兵器把自己捅成馬蜂窩前三步并作兩步往帳外蹿。
“站住!”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厲雲征卻感覺比打一場三天三夜的突圍仗都疲憊,腦瓜子嗡嗡響。
一定要讓薛神醫研究兩副啞藥,連這愛闖禍的石頭腦袋一起毒啞!
石風隻恨自己兩條狗腿被訓練得太聽話,聽聲立止。隻好頂着厲雲征的憤怒皮笑肉不笑地哈哈兩聲,道:“我說得沒錯呀,念念姑娘确實招人喜歡!”
“今兒天色不錯,我去巡營了,你們慢聊,慢聊。”話音剛落便腳底抹油了。
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還是無挂礙一身輕的薛神醫先開口打破沉寂:“老夫行醫半生,閱人無數,也頗為認同石将軍的說法,念念姑娘的确人美心善。”
薛神醫言語可見真誠,念念欠身略行一禮,謝了他的謬贊。
薛神醫笑容慈藹,轉頭朝厲雲征道:“方才聽聞厲将軍要收徒弟,老夫托大,想做個見證人,可否?”
“蒙先生不棄。”厲雲征松了一口氣,順着對方遞來的梯子下了高牆。
薛神醫見他應下,起身去備香爐。
早前念念已經托換班的将士給小武帶來了換洗衣物,遂讓他擇一件幹淨的換上,念念細緻地為他理了理衣領裙袂,并重束兩個羊角狀的小髻子。
沙漠用水稀缺,薛神醫取沾了艾水的濕毛巾來,給小武淨手擦臉,算是盥洗禮。
主帥大帳内,厲雲征正襟危坐,小武恭立于前,跟着薛神醫的念詞敬茶、叩首。然後将念念提前教導之言,琤琤道來。
“師父在上,受常武叩拜,日後弟子事師,定将敬同父母。”
厲雲征複囑咐幾句規矩,将自己的佩劍贈予小武,方才禮成。
拜師禮結束後,厲雲征帶着小武出營帳,讓他朝西邊日落的方向拜祭死去的常四兒。
小武不明白為什麼不去埋爹爹的沙堆祭拜,奶奶去後便是埋屍沙堆立了木牌做碑的。
厲雲征道:“戰場上的習慣,哪兒死哪兒埋,生前一身傲骨,死後化作忠魂亦要守衛邊防。”
他聲重如鐘,話音落下許久依舊餘音不絕,缥缈地散進風裡,萦繞在念念耳邊。
擡眼處,西方金烏逐漸落進黃沙之下,激起一圈一圈由深至淺的紅橙黃三色霞光,那緊挨着地平線的赫赤,如同在天邊燃起的熊熊烈火。
映紅了念念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