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醫随軍多年,深知營中規矩,即便厲雲征敬重且不拘束他,每每外出還是會當面或托人告知厲雲征自己的動向。這一日他牽着身挂籮筐的駱駝往營外走時,正逢厲雲征點卯,便上前打招呼。
厲雲征聽聞他要和念念結伴,遂以“近來林道上常有流寇作亂,不放心先生”為由,将練兵事宜交與石風,自己換下盔甲一道前往。
從玉門關到漠北境外,有一條寬綽大路,因是沙漠中水澤最為充裕之所,植被頗為豐厚,遂被常來常往之人稱之為“林道”。
另一方念念依照約定好的時辰等在百福營外,見薛神醫身旁還跟着一人,臉上快速掠過一絲喜悅,欣然問道:“将軍怎麼來了?”
“将軍說他放心不下。”薛神醫話隻傳達一半,意欲賣個關子拉近二人的關系。
念念卻誤以為厲雲征是怕她逃走,瞬間起了逆反之心,怪聲怪氣道:“不勞将軍費神監視,小女子惜命,還等着将軍的解藥呢。”
厲雲征的确心存防備,聞言并不反駁,冷言:“那本将軍更要防着你使計讨好薛神醫,尋求解毒之法了。”
“你中毒了?”薛神醫關切地瞧她的面相,怎麼看都不似有中毒之狀。
念念自知道薛神醫與祖父關系後,兩人關系近了不少,她不再拿薛神醫當外人避諱,怄氣道:“對,将軍下的毒,此刻怕是已經毒入膏肓了!”
薛神醫疑惑地回看厲雲征,正撞上對方悄悄遞來的眼色。忽想起幾日前厲雲征向自己讨益氣補血的藥丸,心下明白大概。
十分知趣地保持沉默。
“你隻需安分守己,每十日自會給你解藥。”厲雲征不解,吃藥時那麼毅然決然的人,為何忽然耍起脾氣來。
“小女子實不知自己有何能耐,勞動将軍如此大費周章?”他越是提毒藥之事,纏在念念心上的線團揪地越緊,亂糟糟地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繞得心裡一陣憋悶。
她氣嘟嘟想了許久,厲雲征這般惡劣的态度皆由腕上的弓衣銀镯而起,遂使盡全力扒下镯子遞給厲雲征。
“若為這勞什子讓将軍疑心,舍了送你便是!”
厲雲征正巧想探究一番镯子裡的機竅,查明到底有毒無毒,因此并不拒絕,将其收進懷中。
此事既扯開一道口子,向來主張一鼓作氣的厲将軍哪肯善罷甘休,擡出一副審訊俘虜的口吻,問:“這镯子隻是個緣起,你那夜所殺之人是誰,為何殺之?若說得清楚,本将軍便不再相疑。”
念念對殺人之事心虛,但事關重大也不能如實相告,梗着脖子頂了回去:“我同将軍說過的,不知。”
“不知?那本将軍告訴你。你所殺的,是個出身行伍的胡人。”厲雲征邊說邊觀察念念的反應。
見說到胡人時她面上并無詫異,冷笑着繼續追問。
“從我派出的親随離開你回營,到你發出信号,前後不過兩個時辰,你迷倒他所用的蒙汗藥藥力強勁,少說有半日之效,他如何能醒來?”
“我……”念念提起一股氣卻難以言語。
該怎麼解釋呢?
她從未殺過人,當初确實是心急又害怕,欠考慮了。
“我隻是太害怕了。”她回得誠實,眼裡有波光湧動。
“平常因害怕殺人者,定要毀屍滅迹防人知曉,你偏偏引本将軍去現場,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實則字字句句立不住腳,還要我多問嗎?”
厲雲征一如在沙場上征伐殺戮,占盡上風時愈加不依不饒:“本将軍不妨坦言,容你留下,實為查清你蓄意接近背後的籌謀!”
念念終是敗了,洩氣地垂下頭來。低聲呢喃:“我害怕,所以隻想見你。”
方才扯銀镯時太用力,小臂上被劃出一道紅痕,此刻才覺出疼痛,她覆手捂在上方,淚水奪眶而出。
薛神醫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那夜到底發生何事,一直未敢插話。見此情形再難緘默:“将軍,其間定有什麼誤會。”
厲雲征語氣略微緩和些,道:“誤不誤會本将軍自會調查清楚的。”
***
臨行前薛神醫和念念商量,因時下剛出了冬寒,未至春分,天氣尚未回暖,恐不會有太多收獲,此次出行不勞師動衆,隻去探探情況,縱有意外收獲,用駱駝運回來便可。
所以并未帶百福營的衆人,隻兩人同行。
眼下又多了厲雲征這個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惹哭念念後并不打算就此回避,仍是随着二人一同往東去。
念念仍舊陷在委屈中偷偷抹淚,薛神醫于心不忍,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盤算着解鈴還須系鈴人,因湊近了勸厲雲征:“将軍言辭過于激烈了,惹得小女娃哭成這樣可算不得光彩。”
薛神醫深谙蛇打七寸之理,輕而易舉拿捏對方命門。
厲雲征聞言扭頭瞥一眼落在後面的人兒,捏了捏眉心,将腳步放慢些。
念念一邊走一邊踢着腳下的沙子撒氣,輕一腳重一腳,直到揚起的細沙意外打在鴉青的衣擺上,她猛然擡頭,看見離自己半步的前方堵着一個高大背影。
她不語,往旁邊錯幾步,避開他繼續往前走。
卻被一隻胳膊攔住去路。
她駐足,淚眼婆娑地瞪過去:“幹嘛?”
眼前的胳膊抖了抖,她注意到厲雲征手中拎着一個灰藍色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