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掖藏的心事竟被當事人問得如此直接,心頭如撞小鹿,撲通通跳個不停。朱唇翕張,勉強壓下彈至嘴邊的肯定,錯開一步距離,生疏又客氣。
“敬仰将軍威名而已,事關女子名譽,請将軍慎言。”
“敬仰……”厲雲征直起腰闆,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失笑道:“挺好。”
薛神醫瞅準時機引開話題,依次給念念強調了醫帳中的重要藥物藥材功效及擱置位置,又朝靠坐在交椅上的厲雲征掃了一眼,道:“若有其他問題盡管詢問将軍。”
念念聽出他話中深意,壓低了聲音嗔怪:“先生,您可是害慘我了。”
薛神醫笑意吟吟:“老夫心懷坦蕩,自問沒做什麼,是你這小丫頭不坦蕩才如此慌張吧。”
念念被噎得許久無話,送别薛神醫後,當即同厲雲征告辭,準備回百福營鑽研一下如何能心懷坦蕩,既然日後還要面對彼此,這一道坎兒必然要跨過去。
“将軍有事差人去喚我便好。”
厲雲征并不應她,兀自蹦出一句:“本将軍已命人騰出一塊地方專門給稚子練武用。”
此事念念早從孩子們口中知曉,不明白他重複何意,正欲張口言謝,複聽他言:“未免事發緊急時傳話誤事,你便留在營裡給他們授課吧。”
念念一時分不清是厲雲征瘋了還是她瘋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營中将士很快便用實際行動證明是将軍瘋了。
軍紀森嚴的厲大将軍,縱容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入營在前,現下直接将學堂搬進軍營,教書先生還是名女子,豈非荒謬?
有心思通透地聯系到早前石風挨軍杖時流傳的“皆因石将軍撞破将軍密會佳人”之言,以及比武那日二人的親密相擁……瞬感真相了然于胸。
風流韻事這東西,一旦揭開道口子,可了不得了。
空蕩蕩的沙漠上最不缺搞事的狂風,眼下無戰事可忙,戰士們可勁兒捕風捉影來編纂故事解悶兒。
待傳到厲雲征耳朵裡,已是面目全非的版本了。
——念念姑娘談吐氣質非凡,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說不定是将軍未過門的夫人,千裡迢迢來漠北尋夫的。
甚至有膽子大的,私下裡稱念念為“新夫人”。
石風作為見證者,深知此話訛傳,耐不住他好熱鬧,況且還是厲雲征的熱鬧,但凡有問到他跟前的,總是故作為難遮掩,斥責他們莫打聽将軍私事,字字句句落在旁人眼中皆欲蓋彌彰。
于是大家更堅信傳言屬實。
念念白日在軍營待着,自然聽到不少風聲。她本就不知如何面對厲雲征,現在更是羞臊難堪,連日來躲厲雲征跟躲瘟神似的。
在軍營中遠遠看見了,掉頭就走。
不小心迎面碰上,托辭有事不待對方回複便腳底抹油。
能不出訓練場這一塊地方就不出,遇上厲雲征來巡查便拉個孩子故作絮叨。
... ...
她潛心研究的心懷坦蕩,落到實處碎的一塌糊塗。
***
“砰!”
厲雲征拍案而起,杯盞被震得老高,又歪歪扭扭落回案上,茶水順着桌沿往下流。
“石将軍,煩請你解釋解釋,什麼新夫人,誰的新夫人?”
“大家就是随口玩笑,屬下已極力替将軍解釋過了。”
石風拱手垂頭,絲毫沒有懼色,他這次算盤打得異常清晰:人是将軍招來的,話是旁人傳的,細究起來他連添油加醋都不曾有,怎麼着這賬也算不到自己頭上。
“你管那叫解釋?”
厲雲征雷霆手段,早将各種因由差問清楚才找到石風發難,哪容得下他故作聰明的狡辯。
“你既然如此忠心有頭腦,不如給本将軍出個主意,平息議論?”
“要不,還讓他們回自己營去?”
厲雲征聲音濁重得令人發顫:“此時将他們趕出去,你是要本将軍出爾反爾,還是讓他們再安一條做賊心虛的罪名上來?”
石風跟随他多年,知他心中已有決斷,故意找茬為難自己,無非是殺雞儆猴,做戲給外頭人看,遂不再辯駁,半跪在地上請罪。
最終沒能逃過一人負責半月軍營用水的懲罰。
***
事端平靜下來後,念念細細思量,愈發覺得讓她留在軍營充當軍醫這整件事背後都透露着詭異。
此非戰時,軍營中沒什麼真用得上治傷的地方,哪怕是将士們基礎操練時有失誤擦傷,厲雲征一人足以應付,根本不需她協助。
薛神醫已走了半月有餘,全營上下隻出現過石風這一個傷員,還是念念心思細膩自己尋來的。
前些幾日她留意到石風總揉捏肩膀,便讓小武拖拽他到醫帳中查看。起初石風介意男女之防說什麼都不肯,念念端出醫者不分男女的道理好說歹說才說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