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去軍營的次數越來越少,大多數時間都在百福營中同各位嬸嬸聊天,交代各項事宜,為自己的離開做鋪墊。
大家都是打心底裡喜歡這位小女娘,哪怕知她非池中之物,依舊懷着期望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念念抿唇不語。
“不回來也好,回來受這苦做什麼!”阿成嫂面上嘻哈着寬慰衆人,背過身亦難免鼻頭一酸。
“有機會我定會回來的,喝嬸嬸們去歲的新釀!”念念努力打破感傷氛圍,将話題引回日常。
厲雲征在立夏前夜再次尋到念念營中,壓低了聲響同她溫存,心中揣着不安,今夜他比在草廬時更加貪婪霸道,不顧身下人兒百般告饒,幾欲将她與自己糅為一體。
直到念念哭着喚了聲“将軍”,厲雲征如大夢初醒,止戈停戰,寵溺地吻去她眼角淚水。
明月懸高處,清波照幄帳,二人相互依偎,皆無困意。
“大約有四更天了吧。”
念念嗤笑着蹦出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厲雲征不知何意,支着頭一臉疑惑地看她。
她輕咬一口厲雲征的喉結,轉頭笑得肩膀跟着抖動,眉眼彎彎道:“雞鳴狗盜時,還挺應景。”
厲雲征并不覺得這腌臜形容有什麼可笑的,氣惱地在她臉上擰一把,喟然感慨:“本将軍行端坐正,光明磊落二十餘年,到你這兒倒貶成宵小。”
“小女子失言,敗了将軍聲譽,自罰一個。”言罷,仰頭在他唇上嘬一口。
厲雲征怎容得了她淺嘗辄止的敷衍,擒住來人加深了這道罰,劍眉微蹙,道:“你豈止失言,簡直是禍水!”
“以後我便不禍害将軍了。”念念指腹輕柔地按在他眉心,又沿着眉形向上遊走,溫聲囑咐:“你不要總皺眉。”
依次描摹着他的眼窩、鼻梁、唇瓣,最後落在如刀刻般俊美的輪廓上,令她魂牽夢萦的一張臉龐,盡管午夜夢回時見過無數次,亦落墨成畫多張,依舊想再記深一些。
念念言語中的離别意比任何刀劍都鋒利,狠狠紮在厲雲征心上,他深陷淩遲之痛,星眸籠罩在幽寂的怒火中。
她避開的目光,把臉埋進厲雲征胸膛,小貓兒似的蹭弄讨好:“和親路上,有你相護,我很安心。”
“我想護你一世長安。”寬厚的手掌覆在念念背上,尚未退卻的情熱凝在掌心,盡數予她,連帶着厲雲征的赤誠。
“待和親之事了結,我便面聖求娶你。想來有戰功在身,不是難事。”
念念幾乎是第一時間否了他的提議,聲音惶恐發顫:“萬萬不可,你會後悔的。”
回京後,世間再無念念,她隻屬于沙漠。
厲雲征再細問,念念已不肯答了,推說困乏,緊閉雙眼倔強地裝睡。
翌日黃昏,阿成嫂抱着六卷字畫,一封留書在軍營門口請見厲雲征,待見了來人,道:“念念已離開了,托我将這些東西轉交給将軍。”
阿成嫂離開後,厲雲征依次展開畫卷,一幅是他曾見過的少年将軍,一幅師徒背影,一幅海市蜃樓,還有三幅丹青,皆畫的同一人,唯場景不同。
留書亦十分簡潔:東歸路上,唯有烏達公主,萬望将軍謹記。今此一别,顧念斷腸,莫若相忘,願君珍重。
“好一個顧念斷腸,莫若相忘!”厲雲征怒不可遏,雙目如炭火上燒紅的烙鐵,“滋滋”蹦着火星,信紙被憤怒攥緊的拳頭揉捏成團。
憑着隻言片語,就想情斷兩散,拿他當什麼了!
立夏日,春盡日,萬物自此長大。
***
從沙塵蔽日的苦寒漠北,到闾閻撲地的富貴皇城,一路上出乎意料地平靜,倒顯得先前太師的擔憂多餘。
和親隊伍浩浩蕩蕩抵達京都,馬駕車輿停在禮賓司門前,此處是專門接待外國使臣的皇家驿館,早有禮部官員候在此處,迎接一幹人等入内安頓。
厲雲征因是領皇命回京,與禮部官員交接後,直奔皇宮複命。
于午門處下馬,正欲卸劍,一名清秀瘦弱的内侍,堆着笑迎上來,道:“陛下有旨,特許厲将軍佩劍入宮。”
遂引了厲雲征由右掖門入宮。
勤政殿内,身着明黃龍袍的文帝正襟危坐,厲雲征下跪叩首,得準允後方起身,拱手立于階下,贊幾句聖德照耀,四海昌平,得保千裡之行無虞,複将護送和親隊伍的任務簡要彙報。
文帝聞之微笑颔首,卻不繼續言談和親事宜,隻道:“厲愛卿戍邊數十載,勞苦功高,此番回京,可多停留些時日,不必着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