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測被釘死的一瞬,揪着心房的手掌松開,她竟覺出些釋然,簡單調整呼吸,如實開口:“臣女自小傾慕他。”
這一層皇後在喚她來之前已結合往日種種料想到,聽她親口說仍是震撼。
“藏了這麼久的心思......為何不同本宮講?”
“臣女自知愧對娘娘教誨,不敢坦言。”
“他呢?”
念念抿唇,垂在膝前的手緊緊相扣,掐出的疼痛提醒她此刻該如實作答,遂道:“這次回京之前,在關外。”
“你竟跑到關外去了。”驚詫過後,皇後眸光微沉,連同快要枯竭的心都沉了下去。
她恍惚明白關外二字的背後的隐情,又怕是自己杞人憂天,重新燃起期盼,凝視着念念,顫聲問:“可有……私定終身?”
深扣肌膚的玉翦因驚顫在掌心劃下一道血印,念念錯愕擡頭,複心虛低下,極小幅度地點了頭。
皇後娘娘仰面悶笑一聲,令人聞之戰栗。
念念伏身叩首,肅然忏悔:“辜負娘娘教誨,臣女願受責罰。”
她閉着眼等了許久都未等到新的聲音落下,寂靜的殿中檀香氣袅袅萦繞,宛如置身于佛家道場,她是一縷等待洗清罪孽的亡魂。
良久,寂靜中飄來一句自嘲的呢喃:“本宮這樣的人,又能教誨好你什麼呢?”
此言比斥責更刺痛念念,蓦然擡頭,“娘娘——”
皇後搖頭,出言打斷她的話。
“從來都恪守規矩,又深知命不由己的人,怎就出格到這種地步?”
念念被異樣的悲戚沉痛扼住喉嚨,半晌,認命般得放棄了掙紮,懇切地看向皇後,如犯了錯的小女兒在向慈母尋求憐愛。
“娘娘教的阿芷都懂,可情難自禁......阿芷實在不知如何管住自己的心。”
皇後注視着念念明淨不惹塵埃的眼睛,眸色中的哀愁一點點淡化,最後無力地阖上雙眼,疲倦道:“你起來吧。”
***
厲雲征足足昏迷一日,醒來便見厲雲行眉頭緊擰,舉着藥水準備往他背上擦。
他氣息尚虛,喉嚨緊卡着,将聲音撕裂成細弱的氣流:“這種事給下頭人做就行。”
“我給自己找個心安。”厲雲行聲音極淡,少有的眼角下垂。
若非他将兄長逼到這一步,怕是不會铤而走險去禦前請旨,然而他如今還是不明白,傲骨铮铮的兄長,如何就能甘心為一名女子遭罪至此。
“不怪你。”生氣雲行欺瞞也好,在禦前理直氣壯也罷,都是他刻意規避開禮法的固執,說到底是他想截斷弟弟的親事,“是為兄荒唐。”
再怪罪他豈非無恥。
“難得兄長有認錯的時候,沒想到陛下一頓闆子還能有轉人心性的功效。”厲雲行嚴肅不過半刻,立時恢複往日的玩笑姿态。
“以為英雄難過美人關是戲本子上騙人的,兄長這番真讓愚弟長見識。”
厲雲征感受着背上火辣辣的傷痛,又回想起勤政殿上情形,自嘲一笑,笑自己這副狼狽模樣算哪門子英雄。
“失控了。”
似乎一切在遇上念念後,都脫離了掌控,包括他自己。
這三個字從沉穩持重多年的人口中說出已是稀奇,竟還如此輕描淡寫。
厲雲行動作一滞,道:“鐘離芷就那麼好?”
說曹操曹操到,厲雲征未回答,厲夫人的貼身丫鬟在外頭揚聲道:“将軍,少爺,鐘離姑娘奉皇後娘娘之命來探望将軍。”
厲雲征偏頭朝外看,果見丫鬟身後引着一人,素錦宮裝在院中綠蔭映襯下格外清新脫俗。
厲雲行先一步道:“請姑娘進來,你去回母親,我做主留姑娘下來用膳,代以答謝皇後娘娘記挂兄長之恩。”
念念想拒絕,不待開口丫鬟已得令步出院門,她攥着裙擺,長舒一氣提裙跨入内室。
入内,目光快速掠過榻上輕衫覆體的厲雲征,又不敢與一旁翩然而立的厲雲行對視,最終落在他手中的藥水上。
“陛下與娘娘惦記将軍,特意命我送藥來,藥方才已交給厲夫人,我來問問将軍傷勢,好回去複命。”
一闆一眼地将場面話道盡,抓着裙擺的手仍緊張地放不下。
厲雲行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沉悶膽怯,嗤笑着打破低壓:“屋内無其他人,這官話是說給我聽的?”
念念搖頭。
她一個時辰前在宮中受皇後垂詢,坦誠與厲雲征的過往褪去一層精神,得知厲雲征禦前請旨賜婚震驚地失了魂魄,最後聞聽他受廷杖遍體鱗傷,整個人都被疼痛抽空了。
來的路上宛若一具行屍走肉,連半炷香前與厲夫人對話都是渾渾噩噩。
此時任何聲音與她而言都是空靈,虛無缥缈如在遠方。
“念念。”
厲雲征的溫柔低醇的嗓音喚回她一絲清明。
“站那麼遠怎麼看我。”
她再擡眼已不見了厲雲行身影,僅剩趴在榻上的厲雲征,提着沉重的膝蓋朝他走近兩步。
隻兩步。
“再近些。”
又是兩步。